此為不立人心道心二者之辨,心一也。道心之失其正者為人心,人心之得其正者為道心。換言之,當中夜無人時滅七情之私,而靜慮事物之是非善惡,此時發動之心,朱子之所謂道心也。以自己之利害得失為先,以接於事物者,此時之心,朱子之所謂人心也。然而中夜無偽時之心,與惑於利害得失時之心,皆一心而已,於人之一身初無二心也。故道心滅則人心生,人心滅則道心生,人心道心無可並立。故所謂人心道心者,不過心之發動狀態,而心非有二也。
由右之理由以觀,則陽明所謂道心,即指心之本質本體。夫心之本質本體陽明所謂良心也。然則良心雲、道心雲,其名雖異其實則同。陽明之意,以為天地之間,理外無物,運用發作之森羅萬象,理之活動之本體也。此理配於人而為性,性之運用發作之活動即道心也。而當其道心之與事物起關係也,因之而蔽於人欲之私者,即為人心去其人欲之私,則道心如故矣。
宇宙之間天命,性心本為一理,萬物皆同。動而為良知,致其良知則為倫常。旁雜人偽其流不知所屆矣。性雲、心雲皆在於理之圈內,信為同一,至其差別理之配於人物者為性。性於與事物之關係而為活動者為心,心之得其正者為道心,失其正者為人心也。
要之,陽明之為學,在求諸心。其所謂心離人欲,清淨無垢之先天的也。說明之際應機從物,因時與地,而下種種之名征之。西洋哲學,如特卡爾等一元論者,其論心也,謂之理性,或曰理,或曰性,或曰理性之發作,亦猶是也。陽明又言性一也,自其形體也,謂諸天主宰也,謂諸帝流行也,謂諸命賦於人也,謂諸性主於身也,謂諸心而其論存心之法。亦曰:“隻要去人欲存天理,方是功夫。”靜時念念去人欲存天理,動時念念去人欲存天理,不管寧靜不寧靜。
今以陽明人心、道心一元之觀念,比照於佛禪雲,即心是佛,無心是道。但無生心動念、有無長短、彼我能所等。心本是佛,佛本是心。心如虛空以雲佛真佛身,猶如虛空不用別求,有求皆苦。設使恒河沙劫數行六度,萬行得佛菩提,亦非究竟。與陽明所謂心一性一者相同。其雲即心是佛是道者,與陽明之道心相當。以陽明之言,則謂之理或謂之性;以佛之言,則謂之自性虛通或心真如,或真如法性,或一真法。海之大總相然,則陽明采儒家言以標道心之文字,而其意義與禪無異也。西洋學說與之類似者有如康德之說。謂吾人不能知宇宙之本體,唯得知其現象,蓋於吾人先天的不可知的,是為理性。而其感受外物,則附麗之以作一種之形象,此形象即為吾人知識之根本。陽明之道心與此理性同,而以雜以人偽者為人心。是即佛所謂生心動念、有無長短,彼我能所之心也。蓋所謂人偽,即生心動念,爭有無長短區別。彼我積極的,計自己之利益之私心也。此私心儒者謂之人心,朱子則區別人心道心以為二元。佛與陽明則不以為二元,而以人心道心同為一元。此於大乘起信論,謂之真妄一體。其言曰:
如大海水因風波動,水相、風相不相舍離。而水非動性,若風止滅,動相即滅,濕相不壞故。如是眾生自性清淨心,因無明風動,心與無明俱無形相,不相舍離,而心非動性。若無明滅,相續即滅,智性不壞故。(《大乘起信論》)
依於此理以解釋人心道心之一元,道心如水,水靜無波,猶道心之不雜以私欲也。風來波起,是為風相。道心感於私欲而生妄心是為無明之人心。然而水因風以起波,而水之性未嚐變也。故風止則水複歸於靜,蓋因風而有波。而波即是水,非在水之外而自為波。波之與水本為同物,非水為水,波為波,不能比立也。陽明以人心之得其正者為道心,道心之失其正者為人心不外此意也。
陽明之論心也,其根本思想以離人欲清淨無垢之先天的心,生活之狀態為宗旨。如上所述,然此先天的心生活之狀態將如何?而使吾人人類於社會之交際上得其正鵠,維持人類社會之道德,且維持最合於吾人希望之共同生活之狀態耶?對於此大問題,陽明實以知行合一論而解釋之。知行合一之說,當於第三編言之,於茲不贅。唯所不能無一言者,則陽明所以為根本思想。離人欲清淨無垢之先天的心性,當其接觸於外物,果何以應之耶?觀其言曰:
人惟不知至善之在吾心,而求之於其外,以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也,而求至善於事事物物之中,是以支離決裂,錯雜紛紜,而莫知有一定之向。今焉既知至善之在吾心,而不假於外求,則誌有定向,而無支離決裂、錯雜紛紜之患矣。無支離決裂、錯雜紛紜之患,則心不妄動而能靜矣。心不妄動而能靜,則其日用之間,從容閑暇而能安矣。能安,則凡念之發,一事之感,其為至善乎?其非至善乎?吾心之良知自有以詳審精察之,而能慮矣。能慮則擇之無不精,處之無不當,而至善於是乎可得矣。(《大學問》)
此為陽明解釋大學“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之義。與朱子學派之求至善於事之物之間者,為正反對其意。以為善者先天的具有於吾人之心之善也,發揮此具有之善以當於事事物物。故其善非事事物物之善,而先天的具有於吾人之心之善也。既為先天的具有於吾人之心之善,故當於事事物物信吾心而行之,無所不可。夫信心而行無所不可,則其誌常一定而不求善於外物。誌常一定而不求善於外,則無支離滅裂之患而心常寧靜而不動。心常寧靜而不動,則日用之間從容閑暇而能安。能安則審理密察而用行舍藏之間得其所,而無非至善矣。至其實行此根本之思想方法,期於日常行住之間,常存其心之善以不害其光明。即所謂靜時亦念念去人欲存天理,動時亦念念去人欲存天理,不管寧靜不寧靜也。
求此思想於佛教,與佛教之權實二智或根本,後得二智相當悟真如法性之理性者。曰:“實智或根本智悟世俗之事相,即宇宙森羅萬象,假有萬差之事相者。”曰:“權智或後得智。”無性攝論,引閉目開目為喻。謂人若閉目則宇宙間森羅萬象泯然都消所能覺者,此一點皎皎之靈性而已。複一開目則萬象森然羅列滿眼一物一法皆無所缺。然而此二智者非可區別要亦根原之先天的一智而已。故唯識論雲,二智其體是一,隨用為二。蓋以真如平等之理性為本,原而現出萬有差別之事,相作用其原在於一心。此一心者即為佛心,或曰真心。以此真心自然發現,則為佛、為彌陀、為如來、為聖人、為君子。且以他語釋之,悟真如法性之理者為根本智,稱之曰:“真諦智”;悟世俗萬差之事相者為後得智稱之曰“俗諦智”。證得此二諦智者,謂之悟者,謂之達人。夫所謂實智權智或真諦俗諦雲者,語其根本不外一心之作用。一言蔽之,唯心所現而已。
釋迦一代之說法,要在唯心所現,而真智雲、權智雲、真諦俗諦雲皆唯心所現,以定其名。故當求此心之所在,而此心初不存於事事物物,實存於吾人之身內而未嚐須臾離。夫如是,吾人何必求之於外。此心固靈昭明覺渾然至善,透徹宇宙萬差之事相皎皎然明者也。佛教惟悟此心故為佛、為聖。陽明所謂至善求之吾心不假外,求則誌有定向無支離決裂錯雜紛紜之患,心不妄動而能靜心,不妄動則日用之間從容閑暇而能安,能安則審理密察能得其所。其反覆論述,不外闡明佛理而已。是佛,陽明皆主唯心之說,更足證其思想無大差異也。
今摘錄《大乘起信論》解釋分中顯示正義之文如下:
顯示正義者:依一心法,有二種門。雲何為二?一者、心真如門;二者、心生滅門。是二種門,皆各總攝一切法。此義雲何?以是二門不相離故。
心真如者:即是一法界大總相法門體。所謂心性不生不滅,一切諸法,唯依妄念,而有差別;若離妄念,則無一切境界之相。是故,一切法從本已來,離言說相、離名字相、離心緣相,畢竟平等,無有變異,不可破壞;唯是一心,故名真如。以一切言說,假名無實,但隨妄念,不可得故;言真如者,亦無有相。(略中)
心生滅者:依如來藏,故有生滅心。所謂不生不滅與生滅和合,非一非異,名為阿黎耶識。此識有二種義,能攝一切法,生一切法。雲何為二?一者、覺義,二者、不覺義。
所言覺義者:謂心體離念。離念相者,等虛空界,無所不遍,法界一相。即是如來平等法身。依此法身,說名本覺。何以故?本覺義者,對始覺義說;以始覺者,即同本覺。
始覺義者:依本覺故,而有不覺;依不覺故,說有始覺。又以覺心源故,名究竟覺;不覺心源故,非究竟覺。此義雲何?如凡夫人,覺知前念起惡故,能止後念,令其不起;雖複名覺,即是不覺故。
陽明良知之觀念
按陽明年譜五十歲時,為明武宗正德十六年辛巳。始立致良知之教,當其揭“良知”二字以示天下也。曰:“此良知二字實千古聖聖相傳一點之嫡骨血。”又曰:“某於良知之說,從百死千難中得來,不得已與人一口說盡。隻恐學者得之容易,把作一種光景玩弄,不肯實落用功,未免有負此知。”觀此則“良知”二字,實陽明所提倡。然觀陽明之從事於聖學,而倡導知行合一之說。其學問之大綱,謂心即理,天下無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以心為根本,舉宇宙間之事,皆具於心。而其修養之工夫亦以去人欲,存天理為主。然則其所謂良知者,指其心之靈昭明覺之本質。而與以適當之名稱耳,其名雖新而於其學問之實際,初未嚐有加也。且良知二字見於孟子,非陽明所生造。顧“天理”二字,為學者所沿用。陽明既不廢此語,而又標良知之新語者。何也?尋其用意之所在。蓋陽明欲使人知所謂天理,實具於吾心,故標良知之語。以明天理之為何物,令學者知所著落。其所謂良知者,質而言之,即具於吾心之天理而已。有良知之用語,則於其說天理,進而說格物致知,進而說知行合一,皆使人較然易了者也。
餘欲說明良知之觀念,得分為二者。其一,研究其內包之性質;其二,研究其外包之性質。
甲、內延的良知
孟子曰:“人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此為言良知者之始,其義與仁,或道天,或天之道,或性,或理等略相類。至其本意,則謂人所不慮而知者。蓋指無利害得失之,見無私欲之弊,而發於天理自然之是非之心也。而此自然的是非之心者,謂不慮而知,不學而能。出於人心之自然故,無凡聖之別、無賢愚之間,為天下古今之所同。故陽明之解良知曰:
惟有道之士,真有以見其良知之昭明靈覺,圓融洞澈,廓然與太虛而同體。太虛之中,何物不有?而無一物能為太虛之障礙。蓋吾良知之體,本自聰明睿知,本自寬裕溫柔,本自發強剛毅,本自齋莊中正文理密察,本自溥博淵泉而時出之,本無富貴之可慕,本無貧賤之可憂,本無得喪之可欣戚,愛憎之可取舍。蓋吾之耳而非良知,則不能以聽矣,又何有於聰?目而非良知,則不能以視矣,又何有於明?心而非良知,則不能以思與覺矣,又何有於睿知?然則,又何有於寬裕溫柔乎?又何有於發強剛毅乎?又何有於齋莊中正文理密察乎?又何有於溥博淵泉而時出之乎?故凡慕富貴,憂貧賤,欣戚得喪,取舍愛憎之類,皆足以蔽吾聰明睿知之體,而窒吾淵泉時出之用。如此者,如明目之中而翳之以塵沙,聰耳之中而塞之以木楔也。其疾痛鬱逆,將必速去之為快,而何能忍於時刻乎?故凡有道之士,其於慕富貴,憂貧賤,欣戚得喪而取舍愛憎也,若洗目中之塵而拔耳中之楔。其於富貴、貧賤、得喪、愛憎之相,值若飄風浮靄之往來變化於太虛。而太虛之體,固常廓然其無礙也。(《答南元善》)
觀此則所謂良知者,廓然大公,不為物蔽,萬能自在之體也。是為陽明之內延的或內充的良知。
所謂內延的良知與外延的良知者,非謂良知之有二也。惟就其各方麵以為觀察而已。
乙、外延的良知
朱本思問:“人有虛靈,方有良知。如草木瓦石之類,亦有良知否?”陽明答曰:
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若草木瓦石無人的良知,不可以為草木瓦石矣。豈惟草木瓦石為然,天地無人的良知,亦不可以為天地矣。蓋天地萬物與人原是一體,其發竅之最精處,是人心一點靈明。雨露、風雷、禽獸、草木、山川、土石,與人原隻一體。故五穀禽獸之類皆可以養人,藥石之類皆可以療疾。隻為同此一氣,故能相通耳。(《傳習錄》)
觀此則良知者,非人類所特有,於宇宙間普通的具有者。凡雨露、風雷、禽獸、草木、山川、土石、日月、星辰等莫不有之,惟人為極其精英。故其所謂良知,非僅在於有情物而已。雖非情物,若空間、若日月,凡吾人所得而想象之範圍,皆良知。充滿之範圍,吾人對於有,對於空,想像所及,良知亦隨在與之俱。良知一也,以其妙用而言謂之神,以其流行而言謂之氣,以其凝聚而言謂之精,皆非有形象方所唯於其發作之狀態。而異其名而在於人,以極其精英妙用自在不慮而知不學而能。然此人之良知,即是草木瓦石之良知;草木瓦石之良知,又即是人之良知。故良知者,天地萬物一體之良知也。
以陽明所謂內延的良知,比照於禪,則禪所謂心性即陽明所謂內延的良知也。禪之言曰:
此靈覺之性,無始已來,與虛空同壽,未曾生、未曾滅、未曾有、未曾無、未曾穢、未曾淨、未曾喧、未曾寂、未曾少、未曾老、無方所、無內外、無數量、無形相、無色象、無音聲、不可覓、不可求、不可以智慧識、不可以言語取、不可以境物會、不可以功用到、諸佛菩薩與一切蠢動含靈,同是大涅槃性。(《傳心法要》)
陽明謂良知昭明靈覺,圓融洞徹,廓然與太虛同體者,與禪所雲心性有以異耶?陽明以良知為具備聰明睿智、寬裕溫柔、發強剛毅、齋莊中正、文理密察之諸德,蓋以心性之本質。就其積極的或活動的以說明之要,不外詳察太虛之性質而已。所謂不慕富貴、不憂貧賤、不以得喪為欣戚、不以愛憎為取舍、亦不外敘述太虛之性質而已。讀者苟以陽明之言與禪之言比較而熟讀之,則可悟其契合無間之故矣。
且陽明所謂外延的良知,亦與佛教所謂總賅萬有之一心,即所謂普通的心性者,其義相當。總賅萬有之一心雲者,於第一編第三項真俗二諦中說明之。其真諦即真如之,原理於宇宙萬有,普遍的、無差別的、而充滿之無一事非、真如無一物非。真如自人類以至禽獸草木,以至金鐵瓦石,上自日月星辰,下至山河土壤,皆本於真如之原理。且也人類之心性與草木瓦石、日月星辰之心性無稍差異,同體唯一之真理。是故萬有歸極於一理者,謂之理心或賢實心。總賅其萬有之一心,謂之總賅萬有之一心。禪學以主觀的解之曰:
山是山,水是水,僧是僧,俗是俗,山河大地,日月星辰,總不出汝心三千世界,都是汝個自己。何處有許多般,心外無法,滿目青山,虛空世界,皎皎地無絲髪許與汝作見解,所以一切聲色是佛之慧目。(《宛陵錄》)
是總賅萬有之一心充滿於宇宙。吾人之心性,與宇宙萬有同為一體。故主觀的吾人之心性,有如宇宙之縮本也。是陽明所謂外延的良知,與佛教總賅萬有之一心相當也。陽明惟知此旨,故其學說乃為前。此儒者所未嚐言,而其言亦不離於儒術。觀其言曰:
大人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者也。其視天下猶一家、中國猶一人焉。若夫間形骸而分爾我者,小人矣。大人之能,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也。非意之也,其心之仁本若是,其與天地萬物而為一也。豈惟大人雖小人之心,亦莫不然彼顧自小之耳。(《大學問》)
下所錄者特其片言而已,陽明欲矯正天下之人心,使人養成完全之人格。其根本思想即所謂存天理去人欲,歸於本體之同然,微論大人小人也。即普天下之民物,其本體莫不如一。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中國為一人,不獨所以培完全之人格,鍛善良之品性而已。為治者以之為軌,範立教者以之為典型,為學者以之為標的上下一心。各盡其分,然後為人之道乃盡也。其詳於《答顧東橋書》中見之學者,稱為《拔本塞源論》。讀之足知其真意所在,然陽明學說之根底,皆在於此。不獨讀此書者,當作如是。觀即讀其全書者,亦當作如是觀也。
附論
佛教謂此總賅萬有之一心,即理心或堅實心。為一切眾生之真心,此心迷則為眾生悟,則為佛迷悟,苦樂皆此。總賅萬有之一心為其本原,至所謂事心或緣慮心者,即自動的理心。接觸於受動的事物生和合的合成的分別心,此分別心稱為事心,或緣慮心。而此心之思慮分別得其正者,稱之曰“善心或悟心”。失其正者,稱之曰“惡心或迷心”。
良知與禪之本來麵目
禪學之言曰:“於不思善、不思惡時認本來麵目,此即所謂無心之心也。”無心之心,是曰本心。無彼我之差,無是非之別,無苦樂之異,此時之心謂之本心。此心廣衍於全身,至穠至厚,燁燁乎其有光於此,而有是非之判斷、善惡之差別,即佛知、神知也。故雖稱佛知、神知,初非常人所未曾有者,凡吾人不思善、不思惡時其本心之現象,皆如是也。所謂此心無是非善惡之差別者,非謂心如木石然。蓋雖有差別是非善惡之能力,而其心於善、於是初,不固執於惡、於非。初無厭忌,唯其心之能力融乎,為本能的,是則所謂不思善、不思惡也。故雖有惡人,而二六時中必有佛知神知之發現。若心凝滯於一物一事,則其心有物,而考慮是非善惡之心以生,斯時已非無心之時,而本心亦以不顯禪。知其然也,故不思善、不思惡,使此心不凝滯於物,而本心乃存,而不放此其意。陽明知之矣,故其言曰:
念念要存天理,即是立誌。能不忘乎此,久則自然心中凝聚,猶道家所謂結聖胎也。此天理之念,常存馴至於美大聖神,亦隻從此一念存養擴充去耳。(《傳習錄》)
又曰:
隻要去人欲、存天理方是功夫,靜時念念去人欲、存天理,動時念念去人欲、存天理,不管寧靜不寧靜。(《傳習錄》)
其所謂“念念去人欲存天理”,與“天理之念常存”者,皆欲使心無一物,以發現本然之良心。與禪之不思善、不思惡相類。蓋不思善、不思惡者,去人欲之方法。而去人欲者,不思善、不思惡之實果也。故自他製的言之。則曰,去人欲而自自發的言之。則曰,不思善、不思惡兩者之間,雖有他製的與自發的之異然異者第語言而已,其實一也。而人欲既去,天理自然而生,非於去人欲之外別求。所謂天理者,此猶之不思善、不思惡,則本來麵目自然現出,不必別求本來麵目也。佛之認本來麵目與致知之差別,及力行之當何如?
或人嚐舉以問於陽明曰:“吾若於不思善、不思惡時用致知之功,則涉於思善矣。欲善惡不思,而心之良知清淨自在,惟有寐而方醒之時耳。(中略)欲求寧靜,愈不寧靜,欲念無生,則念愈生,如之何而能使此心前念易滅,後念不生,良知獨顯而與造物者遊乎?”陽明答之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