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朝,平章阿合馬大人坐著轎子,慢吞吞地向回走。與朝中的蒙古人和漢人不同,身為色目人的阿合馬,更喜歡南人發明的轎子。坐在這種完全有人力承擔的交通工具上,你可以享受到一種高高在上,具體的說,置身於人肩膀上的感覺。這種感覺,可以讓一個人的自尊心充分得到滿足,仿佛整個世界,都蜷伏在自己的腳下一般。

三十二人抬的毛呢大轎走得很慢,聽著前邊開道的鳴鑼,和兩側護衛的馬蹄聲,阿合馬充滿怒火的心慢慢平靜。

“那個壞了老子大計的漢人,早晚我會讓你們好看!”阿合馬默默想著,回憶著董文柄當著忽必烈的麵彈劾自己縱容手下貪汙的一幕。今天,一向對自己寵幸有加的忽必烈顯然被董柄文的話打動了,居然下令按察司對此事嚴查。雖然以蒙古人的粗疏,很難在自己的黨羽所做的帳目中挑出什麼紕漏來,但這事也給阿合馬提了個醒,皇帝對漢人的依仗,越來越深了,已經漸漸有超過色目人之勢。

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現在,大元的官秩、部門設置以及國學、官員選拔方式,已經越來越漢化。如果把為國理財這個差事中,再安插進幾個漢人來,可以想象,很快像自己這樣的色目人就會失勢,被徹底從朝廷中掃地出門。大元的人種等級,就會從蒙、色目、漢與南人,變成蒙、漢、色目與南人。

“奶奶的,那些蒙古貴族,越來越像漢人了!”阿合馬悄悄罵了一句髒話,發泄著對伯顏等人的不滿。念漢人的書,替漢人說話,還能叫蒙古人麼。就那今天的庭議來說吧,禦史大夫伊實特穆爾、太師伊徹察喇、禦史中丞薩裏曼等,幾乎和董文柄事先統一了口徑般,根本不給自己留任何餘地。

我要反擊,否則真主的仆從,早晚會被這些滿嘴仁義道德的家夥騎在頭上。阿合馬默默地想著辦法。雖然都是蒙古人的仆從,但二等仆從和三等仆從在地位上,差別還是很大的。況且,阿合馬根本瞧不起朝中那些漢人。

按血統,漢人和南人應該是一家才對。可一些漢人屠殺起南人來,絲毫不比蒙古人手軟。朝中那些天天將忠義掛在嘴邊上的儒者,對大元的忠義,也比對他們故國多一些。這是江湖騙子才有的邏輯,分明是大宋的官員,投降了大元,反而成了忠心耿耿的正直臣子。分明藏匿了挪用了大宋府庫中的財產,被人檢舉出來後,居然能振振有辭地說,貪汙敵國財產不能算貪汙。

不散貪汙,難道大元還給你們授勳,鼓勵你們把大宋貪垮了不成。阿合馬一不小心,將自己的胡子拔下了一縷。老實說,在這混亂時代,無論色目人、蒙古人還是漢人,外放之後,沒有不中飽私囊的。差別就是誰做得更隱諱些罷了。董文柄今天彈劾色目人集體貪汙,難道漢人官員貪汙得少麼?蒙古人貪汙得少麼?

“大人回府----”,站在門口的管家望見轎子,遠遠地喊了一聲,把阿合馬的從思索中拉回現實。

“這小子,今天居然勤快了!”阿合馬笑著想,慢慢從轎子門處探出靴子,踩在家奴的脊背上,由高到矮,逐次落上紅氈。

“大人,有貴客求見,在客廳等候多時了!您看,是不是讓他進書房候教”管家穆罕默德弓著身子走上前,用流利的漢語彙報道。色目人說漢語,特有的發音,輕輕地在貴字上打了個顫。點出客人的非凡身份。

“既然是貴客,先上些茶點給他,等我換了朝服,再把他引到書房來”阿合馬橫了穆罕默德一眼,打著官腔說道。

作為平章,他是不會自降身份,隨便見客人的。平章家“接客”自有一分規矩,除了和自己地位等同,或遠遠高於自己之上的達官貴族外,普通人覲見,則需要按管家和門房事先開出的價碼。

不見麵,求一句通報,以示友好,價格是白銀五兩。門房等候,等待阿合馬百忙之中通傳,價格是白銀二十兩。客廳等候,奉茶,大概要收白銀一百兩或等值的絹、珠寶、字畫。而進入書房等候,與平章密語,沒有二百兩白銀是辦不到的。

以阿合馬目前的身份,這個價碼不高。況且阿合馬家這裏是最公道的,童叟無欺,明碼標價,不像其他幾家大人府邸,完全按奴才們的個人喜怒隨行就市。天才的理財師阿合馬自己設計了這個規矩,門房、管家和日常伺候行走的仆役們,隻能從這裏邊按比例提成,不能中飽私囊。

今天來的客人,帶上了一個貴字,顯然事先出足了銀兩。真金白銀麵前,阿合馬也不端架子,在侍女的伺候下,利落地換好了便服,踱著步走向書房。

遠遠地,就聽見書房裏邊的笑聲。管家穆罕默德仿佛遇到了老熟人般,開懷笑著,話語穿過回廊,一字不落地傳入阿合馬的耳朵,“照道長此言,我將來還會有更大富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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