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你家主人官職隻會升,不會降。跟著你家主人,自然也高人一頭!”一個略帶些江南口音的人笑著恭維,獻媚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不帶一點扭捏,仿佛這些已經成了現實一般。

“那是咱家主人的好運。跟著這樣的主人,我伺候人的也沾些光彩!”管家話中帶著愉悅,顯然很滿意客人的言辭。

“穆罕默德老爺哪裏是下人,您家老爺是官,您就是吏。沒聽市井中說麼,天下之人分為十等,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醫六工七匠八娼九儒十丐。您是二等大老爺啊,怎麼是下人!”詼諧的話語夾雜著笑聲,再次傳入阿合馬的耳朵。讓白天受了幾個大儒氣的阿合馬也跟著一笑,索性放慢了腳步,藏在轉角處,聽書房中的客人還有什麼說辭。

“道長調笑了,你們中原人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當今皇上下令各地舉薦賢才,儒乃賢才首選,哪裏拍得上第九?”管家穆罕默德笑得腰都快直不起來,捂著肚子反駁道。

“說他們卑賤,不是說他們受不受皇上重視,而是說他們人品之差。想那當官的,要忠於職守。為吏的,要忠於上司,每天都戰戰兢兢,唯恐出了一點差錯。其他人不說,也得各司其職,各盡其責。偏偏這儒麼,嘴裏唱著仁義道德,幹得全是雞鳴狗盜之事。剛剛把滿腹文章賣給了趙家,轉頭,有厚著臉皮賣給當今皇上,您說,他們不是比娼妓還賤麼。”

“道長,道長…”管家穆罕默德一口氣上不來,臉都被笑憋成了紫色。今天這個道長的確是個妙人,非但出手豪爽,並且額外給了很多小費。就是不看那些黃白之物,光聽他講笑話,也值得自己為他通報一趟。

此人倒是個妙人,改天把這話講給同僚聽,看那些腐儒們,羞不羞死。阿合馬在屋子外偷笑夠了,輕輕咳嗽了一聲,轉過了回廊。

“平章大人到!”架子上的鸚鵡和門口的仆役同時高喊了一聲。

“恭迎平章大人!”一個布衣芒鞋的清瘦道士,笑著跟在管家身後迎出了書房,遠遠地施禮。

“免了,道長仙駕光臨我這世俗之地,應該我這俗人倒履相迎才是!”阿合馬一邊客套著走向書房,一邊上下打量眼前的道士。

大元皇帝忽必烈氣度恢宏,對一切宗教流派都很包容,曾經下旨說,無論是和尚、道士、阿訇,隻要可以向長生天給大元朝乞福的經,盡管念。所以,京城的各類修行者很多。他們遊走於達官顯貴們之間,出賣著智慧,收獲著利益。

眼下朝廷中最紅的流派就是伍鬥米教和長春派,但眼前的道士顯然不是這兩派的。身上既沒有長春派那種裝腔作勢的酸樣,也沒有伍鬥米教那趁勢附炎的市儈相。反而,身上帶著一種平淡衝和之氣,言談間除了對世人的尖刻諷刺,還有看穿一切的練達。

“不知道長在哪裏修行,仙鄉何處啊?”放下江南官窯燒製的細瓷茶杯,阿合馬用自己能想到的客套話問道。

“一個四海為家的遊方道士,賣字打卦為生,哪裏有什麼法號。平章大人不棄,喚我一聲疊山糊塗道人就是!”穿者粗布道袍的道人單手施禮,不卑不亢地回道。

“疊山真人說笑了,不知真人屈就寒舍,有何指教麼?”阿合馬笑著說道,心裏對眼前道人的好感又增加了幾分。身為忽必烈的親信大臣,平日裏到他麵前走關係的江湖術士不少,卻一個個喜歡故弄虛玄,遠不及此人說話幽默爽快。

對於和尚道士弄得那些虛玄,阿合馬向來是不信的。這倒不是因為他是虔誠的穆斯林,實際上,對於去麥加朝聖,他也不熱衷。在他的人生信條中,唯一的真神是趙公元帥,而不是那些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

“不敢,貧道今天覲見大人,實乃有事相求”!疊山道人慢慢從座位上站起,將一個手紮輕輕放在阿合馬麵前的桌子角上。

“嗯哼!”管家穆罕默德恰到好處地咳嗽了一聲,帶著侍女、仆役和侍衛退了出去,輕輕地掩好了門。

借著窗紗透過來的日光,阿合馬輕輕地將麵前的手紮打開,幾張地契,從手紮中顯露了出來,鮮紅的印信發出動人的光。

是真定府的兩處大莊園,每處一千多畝。饒是收慣了禮物,阿合馬的臉色也變了變,放下手紮,目光慢慢與道士的目光相遇。

所求之事越難,所送之禮越重。阿合馬需要先聽聽對方求自己幹什麼,再決定收不收這份禮。他愛財,卻有一點自己的原則,不是一味的胡亂收授,否則也難為國理財這麼多年,一直受到忽必烈的信任。

“貧道乃是受了惠州和英州一百二十餘家苦主所托,請大人為他們血冤報仇。如此此事大人管不了,那天下已經無人能管!”疊山真人緩緩從椅子上站起,將一份帶著血寫的證詞放到阿合馬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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