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破虜軍近期的作為,董文柄是下了一番功夫仔細研究過的。他家裏養著一夥幕僚團,平日裏也喜歡分析一下天下大勢。作為漢軍世家的長者,別的東西不需要把握,首先一個“勢”字是最要看得清楚。幾百年來,黃河以北,先是契丹、再是女真、接著是蒙古,在適當時機,選擇適當的主子,就是這些世家大族維持家族生存的第一要務。
做對了選擇,就像他家投靠了忽必烈一係,就可以扶搖直上。
一步走錯,則被人抄家滅族,連同部下一起,切瓜砍菜一樣斬個幹淨。
目前局勢,宋朝已經成殘宋,與流寇土匪差不多。大元以傾國之力敵一隅,隻要沒有大的戰略失誤,短時間之內,局勢不會逆轉。朝堂上謀臣所需要做的就是,幫助忽必烈拿主意,把消滅殘宋的任務,一步步按部就班的走下去,而不是被敵人的局部勝利所迷惑,所調動。
文天祥現在的優勢是,他手中隻有一支破虜軍。人少而精幹,距離前線近,可以隨時調整戰略部署,對突發情況作出反應。而這正是朝廷的劣勢,消息戰報傳回朝庭,通過忽必烈決策再返回前線,一來一去,至少半個月。
如果戰爭還是原來那種刀劍相交的方式,半個月不算太長。
但眼下破虜軍有了火炮這種攻城利器,原來的城池營壘難以作為障礙,半個月內,戰局可能已經發生根本性變化。
所以,董文柄以為,文天祥現在的戰略目的,就是以快和亂,來混水摸魚。
而朝堂此刻,一定要穩住,以慢和柔,化解文天祥的亂拳。
鋼弩並不可怕,弩的射程不如黃樺、黑漆、馬克打、長蠻等名弓。雖然這些名弓難得,可搜遍全天下,足以搜出幾千把,武裝出可以克製破虜軍弩兵的軍種。
火炮也不可怕,那東西移動慢。如果在平原上,利用騎兵包抄偷襲,可以輕易將炮群掀翻。
需要提防的是各級將士自亂陣腳,隨著文天祥的行動而行動。所以,現在索都按兵不動,甚至撤回潮州修整,都是正確的選擇。朝廷不但不可斥責,而且要鼓勵。並且不再幹涉達春、索都和劉深三人的軍事指揮,授予絕對的權力,讓他們便宜行事。
他的話沒等說完,就再次被阿合馬打斷。仗著忽必烈平素的器重,阿合馬毫不客氣地反駁道:“泉州城乃東南第一大城,去年宋人數十萬大軍,三個月圍攻都未能將其攻下,你憑什麼說其已不可守。況且城中還有我大元官兵近萬,市泊司未解遞來的稅銀百萬餘兩,各地商人海舶上千。如果此刻我大元不發兵相救,世間各國,誰還敢不遠萬裏來朝!”
“阿合馬大人莫急,且聽董大人把話說完。陛下麵前,不可施禮!”伯顏聽得有些不耐煩了,站起來,隔在了阿合馬與董文柄中間。
他是個老成持重之人,知道董文柄說的話並非妄言。也知道阿合馬為什麼如此著急。實際上,這個色目人的內心深處,泉州城命運如何,不十分關心。甚至與他同為穆斯林的蒲家兄弟死活,阿合馬也未必放在心上。阿合馬最關心的是,市泊司未遞解進京的稅銀,朝廷四處用兵,又沒有明搶本國百姓家產的道理。失去了剛剛開始興起時的掠奪手段後,終日入不敷出。如果今年再失去東南海上貿易積累起來的財富,明年就有軍隊發不出餉。為國理財的阿合馬大人,就有脫不了的幹係。
但董文柄說的話,自有他的道理。以破虜軍半年來的戰績來看,鮮有在火炮轟擊下,還能支持過三天的城市。那種新式武器,是土磚城牆的天然克星。失去了城牆為屏障,靠錢財維持的左翼軍,的確很難守得住泉州。況且海路又被方家堵上了,而大元朝的水師,也沒有克製火炮的辦法。既沒有鬥誌,又沒有援軍的情況下,蒲家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是奇跡。而奇跡的背後,有可能是破虜軍故意圍而不攻,以期圍城打援的圈套。
阿合馬被伯顏的威勢壓住,悻悻地後退了幾步,嘟囔著,坐回了自己原來的座位。董文柄接下來的話也的確如伯顏所想,他認為破虜軍是故意弄了個圈套給索都鑽,當務之急,是避免索都上當,給大元帶來更大的損失,而不是討論如何去救泉州。而與殘宋爭奪天下的戰局,必須重新布置。重視到和西北叛亂同樣的高度,由大都,山東一帶,大肆征招和調集漢軍,征集武器,傾力給予殘宋一擊。連在大庾嶺剿匪的李恒和呂師夔,都應該暫時放棄那些山賊,擊中兵力到福建前線,統一歸達春調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