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內沒有差役,三個新上任的老爺各自一桌一椅,自顧忙著。
尤老爹小心翼翼賠了個笑臉,試圖上前先打個招呼,又怕打擾了大人們的公務。腳步幾次移動過了大堂中央,又訕訕地退了回去。
按大宋慣例,老爺們處理民事,應該在二堂。處理刑獄、訴訟,才會在大堂端坐,並且敞開大門允許人圍觀,以示處理得公正廉明。如果是知交故友前來訪問,自然要安排在偏廳落座奉茶。
尤老爺等人既不打官司,也不告狀,與陳龍複等人亦無交情,想找句開場白也無從找起。一時間,幹在了大堂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正惶恐的時候,忽聽得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兩個挎著刀的兵士急匆匆地闖了進來,趴在左首官員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還沒說完,就聽那左首的官員“啪“地一拍桌案,大聲罵道:“既然是大元的義兵百夫長,還羅嗦個什麼,拖出去,直接砍頭了事!”
“得令!”兩個士兵躬身施禮,小跑著出了大堂。一會兒,外邊就傳來了聲嘶力竭的喊冤聲。隨著一通催命鼓響,喊冤聲悄然平息。幾個士兵將一個蓋著白布的托盤呈了上來,邊緣處,濕淋淋地紅了一大片。
眾豪紳的臉一下子就失去了血色。
商人向來都喜歡弄件官衣抬高自己的身份。一來便於跟地方官員行賄受賄時討價還價,二來官職對地痞流氓和稅吏幫閑也有一定威懾力。所以在蒲家兄弟把泉州獻給蒙古人後,城裏的豪紳們大小都捐了蒙古人的官職。像尤、麻、利、田、賽這些家族產業比較大的,捐的身份何止是百夫長。尤老爺清楚地記得,破虜軍未入城前,利老爺和田老爺的正式官銜都是大元千戶,麻、塞兩位老爺和自己更高,領的義軍萬戶的虛職。
尤老爺低著頭,隻覺得一顆心普通普通,幾乎跳出了嗓子眼兒。憑借服色和對大宋官製的了解,他約略能估計出麵前幾位大人的名字。坐在中間那個埋頭公文中,對一切不聞不問的應該是知府陳大人,右首笑眯眯奸商模樣的,就是戶部員外郎,負責市泊司和大宋所有關稅事務的杜規杜大人。而坐在左首那個幾句話就要了一條人命的,非傳說中的劉閻王莫屬。
隻恨自己這夥人鬼迷心竅,不肯好好在家裏藏著,知道劉閻王的名號,還主動送到他麵前來。這確確實實是自尋死路了,想到這,尤老爺一雙膝蓋再也硬不起來,普通一聲,跪了下去。同來的豪紳見尤老爺突然下跪,不及思索,接二連三跟著跪了一地。
埋頭於桌案的陳龍複偷偷笑了笑,慢吞吞地抬起頭,故作驚詫地問道:“下跪都是何人啊,難道你們有冤情,需要本官為你們做主麼?”
“不,不敢,草,草民,草民……”一向能說會道的尤老爺結結巴巴,半天也沒吐出一句完整的話來,片刻功夫,汗就淌了滿臉,蘇綢官衣濕淋淋的貼到了後背上。倒是同來的利老爺膽子大,攔住尤老爺話頭,用略有些生硬的官話說道:“我等是城中住商,代表闔城商號,專程前來拜會大人,聽大人對我泉州商家有何教誨而來!”
“噢,幾位父老倒也有心!”陳龍複將身前文卷向側麵推了推,淡淡地口吻,聽不出來是諷刺還是嘉許。
“不,不敢,草民盡分內之責而已!”利老爺大聲答應,趁機挺直了腰,把官服上的圖案露了出來。
陳龍複又笑了笑,仿佛剛剛注意到眾人今天的打扮,語氣一下子變得十分客氣,笑著打了個手勢,說道:“原來大家都是功名在身的,本官疏忽,快快請起,來人,看座!”
側堂內,聞聲跑出了三十幾個帶著刀的武士,七手八腳抬來十幾把椅子,放在了眾鄉紳的側後。利老爺聞言欲起,耳畔忽然聽到有人輕輕咳嗽了一聲,回頭,看到旁邊的大食人賽義德不停地給大夥使顏色,眼角抽了瘋般向劉子俊座位方向亂挑。
頭頂上猶如一盆冷水潑下,利老爺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心中暗罵堂上的陳龍複心腸毒辣,居然以笑臉殺人。劉閻王就在側麵盯著,如果自己這夥人承認了有大宋官職在身,少不得要給大家安上一個不為國盡力的罪名。
“大家都是大宋同僚,焉有給本官下跪之禮,來人,快把他們給我扶起來!”陳龍複麵色一沉,指著眾人喝道。
“有!”武士們答應一聲,快速走到眾豪紳背後,伸手欲拉。嚇得眾人連聲哀告,死也不肯從地上起來。
最膽大的利老爺的十分魂魄嚇走了七分,一邊叩頭,一邊慌不急待地解釋到:“不,不敢。草,草民等的功名,都,都是捐來的。當,當不得真,無,無論是,大宋,還,還是北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