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軍徹底地垮了,從體質到意誌。百夫長、牌頭的命令已經不起作用,大多數人都陷入了垂死掙紮狀態,失去了作為士兵必然的覺悟。受驚的狼群般,看到別人向某處衝鋒,就跟著毫無章法湧將過去,成為手雷的絕佳落點。看見別人後退,則不顧一切地退向海岸,被比他們瘦弱得多的大宋士兵追上了,一個個戳死在沙灘上。

有人跳進了海水裏,沿著潮水退去的方向往海中心走。血就從他們身上的傷口中流下來,絲絲縷縷地沿著海水擴散開去。有人才逃了幾步就一跤跌倒,被血浪一卷,頃刻變成了浮屍。還有人茫然地向水中央走著,走著,直到被海水淹沒頭頂。

幾支勁弩飛來,將躲在礁石後試圖挽弓的蒙古人射翻。大宋戰旗舒卷著,插到了海邊上。太陽突地一下跳出海麵,萬丈光芒刺得人睜不開眼睛。追敵者和被追殺者都愣了一下,手上的動作停了停,幾聲呐喊,趁著兵刃撞擊聲的間隙,清清楚楚從戰旗下傳了過來。

“索都,放下武器投降。可饒你麾下之人不死!”

伴著潮聲,漢語、契丹語、西夏語、蒙古語,四種語言清晰地重複,告訴絕望者還有活命的機會。

“降者,不殺!”

“殺主官者,可抵罪!”

“殺索都者,立大功,贈白銀千兩,送其還家!”

索都身邊的垂死掙紮者互相看了看,嗡地一聲,蒼蠅般散去了大半。彎刀,長弓,羅圈甲和大元號衣,亂七八糟扔了一地。

“水,給我口水喝,做牛做馬都任憑你!”有人跪倒在海水裏,瘋狂地喊。還有大膽者,提著刀,偷偷看向了潰兵中的百夫長、千夫長們。

“啊!”一個百夫長慘叫著,被身後的蒙古人砍死。海灘上瞬間恢複了混亂,蒙古人、契丹人、黨項人、漢人、南人,不同種族的元軍,揮舞著刀,混戰在一處。一個帶著血的人頭飛將出來,五、六個衣衫襤褸,滿臉是血的男人衝了過去,為了昔日長官的人頭,開始了另一輪自相殘殺。

“住手!別上當!他們不會放大夥生路”索都聲嘶力竭地喊,提刀砍翻一個欲投降的軟骨頭。

血,忽地一下濺了他滿臉,剛剛伸手欲擦,眼角的餘光,卻看到貼身侍衛衝著自己高高舉起了刀。一個斜跳,索都竄將開去,緊接著一個白鶴晾翅,手中鋼刀將抹過了侍衛的脖子。在對方不敢置信的眼神中,索都看到了驚慌,心頭警兆突起,原地打了個旋,擰腰避開了要害,看著一把刀斜斜地擦過自己的護心鏡,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吱聲。

手起刀落,索都將另一個侍衛的頭拍入了脖子。一瞬間,兩個侍衛都被他親手砍了。兩個人中,到底誰想保護他,誰想出賣他,索都不敢去管了,他突然發現,自己麾下那支天下最悍勇的勁旅已經變成了一堆瘋子。

這是一支以殺人和搶劫的誌趣而凝聚在一起的隊伍,曾經所向披靡。而今天,索都發現,喜歡殺人的人未必膽大,當他們在絕望之中突發現然自己有逃過審判的機會,他們的表現,比瘋子還可怕,比懦夫更懦弱。

為了一個虛無飄渺的承諾,這支隊伍瞬間爆發最強悍的戰鬥力。兩個百夫長背靠著背,被麾下士兵困在中央。其中一個剛要對護住自己後心的同伴說一句鼓舞士氣的話,胸口突然一涼,同伴的刀尖,已經從甲葉下透了出來。

“你!”被出賣著死不瞑目地倒下。殺了同伴的人剛剛彎腰去砍他的頭顱,幾道寒光同時閃過,兩個百夫長屍體壓上了屍體。

宋軍呈楔形,慢慢地從遠方壓過來,清理著元軍自相殘殺過後的戰場。投降者和已經語無倫次的報功者被領到一邊,安排食物和清水。戰死和重傷的元軍,則被人補上兩刀,償還他們一生中欠下的血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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