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怕是東君未顧,已經被風雨所折。朝來寒雨晚來風啊!弘範,你的好心我領了,此番帶兵近五十萬,陛下等於把半個江山交到了你手上。一定徐徐圖之,文武兩策並用。切忌不可一時急躁,試圖靖功於一役!”劉深笑了笑,非常認真地回應。他與張弘範都出身於漢軍世侯之家,自幼交好。彼此之間情義素來厚重,有話也不怎麼藏私。

“董大人所獻文武兩策,雖然高明,可朝廷未必肯認真執行。這武策,我在前線,自可依照劉兄叮囑來做,而文策,沒有人監督,估計用不了多久,阿合馬大人就得把它變了味道。況且仁政見效慢,陛下未必等得及。即使陛下願意等,戶部也等不了!”

張弘範見劉深說得鄭重,索性實話實說。行軍打仗是他的本行,他有把握控製好整個戰役的節奏。但安撫地方的事,卻不取決於他。

“那倒也是,收不上稅來,北方的將士也不答應。如果不能為百姓謀福,賢弟此去,盡力少做些殺孽吧。愚兄在家呆了幾個月,反省平日所為,好生後悔!”

“我軍百萬戰旗紅,俱是江南女兒血!”張弘範輕輕吟了一句,“兵凶戰危,不殺人,怎麼激勵士兵的凶性。劉兄什麼時候轉了性子,憐憫起那些平頭奴子來!”

“我有二兒一女,一女早已嫁人,不會因我獲罪而受牽連。兩個兒字,怕是要替我還債了。賢弟,能少殺,盡量少殺吧。畢竟他們和我們都是漢人,五百年前是一家啊!”劉深歎息著勸道,他知道張弘範此時正是誌得意滿的時候,未必聽得進自己的勸告。但話說出來,也許冥冥中有神靈聽見,就會多少赦免一些自己犯下的殺孽,不會降罪到劉家子孫頭上。

“劉兄何時變得如此婆婆媽媽,難道輸了幾仗,連英雄氣概也輸了嗎!我們都是漢人,但我們都是被大宋丟棄在北方的漢人,幾百年喝著馬奶長大,與文瘋子空中的中國人何幹?”張弘範低聲叫道,話語裏帶上了幾分不滿。他前來劉府,是為了更多地了解破虜軍那些秘密武器的情況,誰知道一向硬氣的劉深,頹廢得就像個要死了的人一般,一會兒說起謀略,一會說起仁政,一會兒說起民族,就是不說對付火炮和手雷的經驗。

“不是英雄氣概輸光了,實乃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劉深苦笑著搖頭,大聲回道:“也罷,用兵打仗,我本來不如你。你若順利滅了宋,我劉深肯定借著你的風頭,重新領兵出征。說這些沒意思的東西,為時尚早。那火炮和手雷,皆帶著火字,克火者,莫如水也。江南梅雨季節將致,弘範讓士兵多吃些苦,盡量趁著雨天打仗,必能乘得先機。南人身材矮小,近身肉搏,不是蒙古軍和漢軍對手。兩軍糾纏到一處,必然能勝之。至於鋼弩,弘範盡選軍中好箭手,單成一軍,以強弓對之。鋼弩雖勁,射程卻不及強弓,兩軍對射,我軍並不吃虧!”

“謝謝劉兄,弘範受教了!”張弘範長揖到地,高興地說。

“不謝。文天祥詭計多端,必不肯按常理跟你做戰,弘範不得不防之。至於張世傑,他與你打了這麼多年仗,彼此的斤兩,你們雙方比我還清楚,也用不著我來羅嗦!”

“正是,弘範定尊劉兄叮囑!”張弘範笑著回答,心裏慢慢有了一個模糊的戰略構想。

“我有兩子,俱留在江西,未曾隨我回大都。弘範去軍前,請看愚兄薄麵……”

“我定然好好照顧,讓他們輕鬆立功!”張弘範沒口子答應。劉深的關於用天氣克製火器的建議,深得其心。內心深處,他知道這本來是劉深想出來的克敵之策,可惜朝廷沒有給劉深施展才華的機會。自己白占了個便宜,定然要給他豐厚回報。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想請弘範兄給他們個差事,安排他們出遠門,越遠越好!”劉深擺了擺手,低聲請求道。

“出遠門,這是什麼意思?”張弘範不解地問。出遠門是北方土語,意思是到遠方公幹或遊曆。劉深請自己安排他的兩個兒子去遠方公幹,明顯是在給他們安排退路。難道劉深以為,自己五十萬大軍,破不了殘宋麼?

“沒什麼意思,我不想讓他們再做殺戮。想讓他們積些功德。我聽說廣南西路之南為安南國,對是否臣服,搖擺不定。弘範不妨讓兩個孩子到那裏走一趟,為你鞏固廣西後方。愚兄將來在九泉之下,也念你的恩義!”

“呸,呸,好個晦氣的劉兄。怎麼盡念一個死字。兩個孩子,就如劉兄所說,至於劉兄的前程,包在小弟身上!”

“如此,我就在這裏等候賢弟凱旋!”劉深展顏,笑容裏充滿淒涼。

“兄且放寬心,一年之內,必有小弟消息!”張弘範拱手跟劉深告別,豪情萬丈地向劉府正門走去。

劉深搖搖頭,沒有相送。他知道這是張弘範跟自己是最後一次見麵。此宋已經非彼宋,即使滅了朝廷,殺了皇帝,依然有無數人會反抗到底。張弘範不敗便罷,一旦有小敗,自己難免就是被推出來,承擔起給眾人滅火的使命。

世事如棋,自己隻是其中一粒子。是用,是棄,自從搭上蒙古人的戰車時,已經不歸自己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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