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外風聲如潮,林琦的心緒也如海浪一般翻騰不止。
何時臨走之前的話深深地震撼了他,讓他的心情無論如何也難以平靜。丞相府和朝廷分道揚鑣的趨勢越來越明顯了,自己最終要在這之間作個選擇。
雖然,在林琦內心深處,極度厭倦這種政治爭鬥。但是,他現在不但要為自己負責,而且要為羅霄山中,追隨著自己的幾千名弟兄負責。
平心而論,文天祥為人所不為,想人所不敢想。在他的手裏,大宋真的出現了複興的希望。並且,此人氣度恢弘,胸襟寬闊,絕不會因為彼此之間的意見分歧,而打擊報複某人。鄒鳳叔在破虜軍今後的歸屬上,幾次當麵提出不同意見,文天祥都包容了他。這樣的英雄,值得大家去追隨。
但是,二十餘年讀過的那些書,無時無刻不再提醒著林琦,要盡忠盡義。天子是君,百官為臣,君王會受奸人蒙蔽,會做錯事。而合格的臣子卻要格守臣節,不能給朝廷添亂。
並且,大宋也經不起再次紛亂,可以想象,一旦文天祥在福建宣布自立。大宋朝廷就會轟然倒塌,這個垂暮之年的朝廷,已經承受不起任何打擊。而朝廷一旦倒下去,北元就有了充分的理由,自奉為天下正朔。破虜軍和文天祥所控製的一切,就名副其實成為了反賊,成為天下英雄的攻擊目標。
這不是簡單的選擇哪一方問題,而是關係到其後很多事情,很多結果。關係到整個抗元大局,讓人不得不謹慎。
“嗨,如果哪一天,武人還是像原來那樣,隻管作戰,不問這些是非就好了!”林琦拍了拍麵前的矮幾,悶悶地想到。
表麵上,眼下大宋權力爭奪隻是三股勢力之間的爭鬥,一股是文天祥和他一手締造的破虜軍;一股是張世傑和陸秀夫大人傾力扶植的江淮軍;還有一股是由外戚、地方豪強組織起來的武裝集團,實際上,內部全是新政與保守、文人與武將、新貴與士大夫幾種矛盾盤根錯節地攪在一起。
這種爭鬥,從太祖杯酒釋兵權時已經開始,三百多年沒分出結果,三百多年,葬送了無數英雄豪傑的性命。
大宋自立國以來,就是士大夫與皇帝共治天下的格局,。武人們基本上被排除在政治之外,一旦參與進去,也落不得什麼好下場。從某種程度上而言,這種舉措保障了大宋三百餘年沒有武將擁兵自重的情況發生,但也導致了大宋國力衰弱,對外戰爭中一敗再敗。
所以,自南渡之時起,就有武人試圖改變這種政治架構,結果,他們無一不以身敗名裂為代價。
而士大夫們卻喜歡紙上談兵,總是異想天開讓武人去完成根本無法完成的任務。當任務失敗後,卻將責任全部推脫武將身上。
這樣,導致文臣和武將之間的隔閡極深,外部壓力越大,爆發得越激烈。有時甚至拖累到朋友和家人的安危。
所以,一些武將,像夏貴等人,當打了敗仗之後,立刻放棄一世英名,投降蒙古。當他們調轉矛尖後,對行朝的進攻,比蒙古人還急切。
而行朝之中,吸取了教訓的武將們,則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如張世傑、蘇劉義等武人,絕對不容忍文人染指他們的兵權,甚至當年不惜采用各種辦法,逼文天祥出走。
林琦現在是一方將領,但在此之前,他卻一直是個徹頭徹尾的文人,屬於六藝皆精熟的士大夫典範。所以他的思維,一直在傳統和現實需求之間搖擺不定。這是他自己的無奈,也是破虜軍中很多將領的無奈。
論文名,大夥當年都是一方才子。如今,卻都做了武將。文武雙全的人,在大宋傳統裏,一直是最危險的人物。因為這種人的出現,既顛覆了武將的形象,又威脅了以文治武的國策,甚至有對皇權的潛在危險。所以傳統文人、武將和皇家都不能包容他們,大宋三百多年曆史上,這種人皆不得誌,甚至不得善終。嶽飛如此,辛棄疾亦如此。
嶽武穆以武入文,由文而政,甚至開始幹涉太子冊立與對外戰和這種士大夫圈子才能參與的決策,所以,他必須死。
文天祥以文入武,短短兩年時間打造出了一支實力強大的破虜軍。並且,他現在走得更遠,甚至學王荊公,用新政挑戰傳統。大宋臣子兩條必死之忌,他都犯了。所以,無論是傳統的士大夫,還是傳統的武人,都不能容納他。
所以,朝廷上針對破虜軍的手段,一波比一波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