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文柄知道忽必烈在安慰自己,也確實清楚自己時日不多,勉強擠出一份笑容,道“借陛下吉言,臣病好後,將竭盡全力。陛下要重建水師麼?那可是一件急不得的事情!”

“唉!”忽必烈不由自主歎了口氣。上次東征日本,董文柄就曾這樣勸過自己,緩緩圖之,待全取天下後,以泉州、廣州兩地造的上等海船載精兵,而不是用高麗和海寧州一帶原金朝船塢造的戰船。兩種船表麵看上去類似,其實適航性與結實程度不可同日而語。自己沒有聽,以為董文柄是過於謹慎,想集中精力消滅殘宋,循序漸進。結果,東征因風暴而失敗,南進的事情也耽誤了,導致現在水師沒力量與破虜軍抗衡。

董文柄聽到忽必烈歎氣,知道他在為江南的事情煩惱。轉過身,用力支撐起半個身子,看著忽必烈的眼睛勸解道:“陛下勿惱,我等輕敵,兩浙有海無防,有城無牆,才讓文天祥得了機會。但破虜軍無力久占兩浙,也無力深入,構不成大患!”

幾句話,聽得在一邊沉默不語的呼圖特穆爾連連點頭,滿臉都是佩服的神色。他與諸位大臣討論了大半天才得出的結論,董文柄一個病人,手中沒任何情報,居然一針見血地指了出來。其中能力高下,傻子也能看出。

還是董大,一語中地。忽必烈點點頭,低聲解釋:“特穆爾他們也這麼講,但朕還是有些忐忑。兩浙乃財稅重地,大兄也知道,如果朕沒有足夠的錢來安撫北方部族,一旦今年夏天草原上發生旱災,或冬天發生雪災。那些對朕不服的人,肯定又要生出事端來!”

“陛下以為,三年之內,還能指望兩浙的收入麼?”董文柄笑著說道,“臣聞破虜軍分府庫,藏富與民。陛下如果在強行收取,恐怕人心都被文天祥收買了去。不如做個順水人情,下一道旨意,把兩浙三年之內的錢糧免了。無主之田,誰種就算誰的,朝廷即使收回兩浙,也不再替原主追究。”

“這?”忽必烈愣了一下,一時想不明白其中關鍵。董文柄屢屢勸他免了久遭戰火的江南各地錢糧,實行仁政,與破虜軍爭奪民心。他一直沒下定決心接受這條建議。其中一個原因是因為國庫吃緊,另一個原因卻是,蒙古人素來重英雄而輕平頭百姓。與董文柄、張弘範等人分享權力,大夥雖然有怨言,但勉強能接受。如果貿然給王公貴族們原來打算殺幹淨了的南人好處,非但阿合馬等人會反對,一些不參與朝政的王公貴族們,也會跳出來阻止。

董文柄知道忽必烈會有此反應,喘息了一會兒,低聲說道:“陛下,兩浙之地,自古就易攻而不易守。隻要我朝自兩湖分兵攻之,兩浙必克。所以此番破虜軍連克數城,卻不像在福建一樣,分兵守之。隻是一味地分我府庫,殺我官吏。文天祥此舉,無他,欲分弘範之心也。其軍過分依賴海船。行動雖然迅速,兵鋒亦受海船之製,隻能沿海,或在大江下遊。入到江深處,海船身形巨大,受江中水流和風勢所阻,遠不及江船迅捷。所以,其兵勢必不過健康,對我朝危害有限。”

“正是此理,方才朕還心憂弘範糧道被海賊所斷,聽大兄之言,煩惱盡去!”聽到這,忽必烈高興地稱讚道。

“但若九把都遲遲無法結束廣南戰事,或文天祥為了保存實力,棄行朝於不顧,兩浙必久困於兵火。誰都守不住,今天破虜軍攻來,明天我軍奪去。即使陛下有心從此收糧款,也收不上來。不如大方些,作個人情。”董文柄的臉色越說越興奮,居然透出幾分生命的潮紅來。

忽必烈怕他受累,連連點頭。表示自己已經明白他的意思,稍後即可讓人擬旨。董文柄卻不停歇,喘息著,繼續說道:“我們漢人有語,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想那尋常百姓之家,隻在乎誰讓他們吃飽穿暖。餓肚子的時候,哪顧得上誰來當皇帝。對他們而言,土地與少許家產,遠比運勢天命來得實在。文天祥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所以才寧可棄行朝政令而不顧,一味討好百姓。陛下將來之患,未必殘宋,而是福建。所以,爭奪民心,須放在第一位!”

“朕知道了,大兄,你且歇歇,朕全部照做就是!”忽必烈見董文柄臉上已經呈獻回光返照之相,大聲答應,唯恐一句話說得不對,董文柄就抱憾而去。一顆心就像被人用刀子剜了一般,說不出的難過。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