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的事有不諧,陛下,陛下可試試,以漢軍,以漢軍對付蒙古人,以蒙古軍對付漢人,或許可行,或許可行……”董文柄的話時斷時續,終於嫋嫋而絕。

“那朕不就成了真的孤家寡人了麼?”忽必烈心裏突然升起了個古怪的想法,仿佛看到了鐵木真被推舉為大汗的西拉木淪河畔,幾十萬漢軍鐵騎呼嘯而過,將草原上的蒙古包一個個點燃,將高過車轅的蒙古孩子全部殺死。而在中原和江南,蒙古軍武士衝進麵黃肌瘦的漢族百姓當中,如虎入羊群。

“董大糊塗了!”忽必烈伸手在董文柄的鼻端,探了探他的呼吸。然後愛惜地幫他掖好了毯子,帶著呼圖特穆爾退出了房間。

大廳內,還沉浸在被破格提拔的興奮中的董德馨見皇帝準備回宮,趕緊迎了過來。

“太醫給你父親開的藥不好,天亮後,去請個藏醫來!”忽必烈一邊向外走,一邊叮囑。

“是,臣尊旨!”董德馨躬身答道,想想老父的病情,臉上的喜悅又變成了擔憂。

忽必烈搖搖頭,對董德馨這種跳脫的性格十分不喜。想想董文柄當年風采,歎了口氣,問道:“藥齊麼,有沒有什麼缺的藥。沒有,就去宮中向禦醫領,就說朕的旨意,所有藥物,董府優先供給!”

“謝陛下厚恩!”董德馨感動得跪倒於地,接連磕了幾個響頭。

“謝什麼謝,你父親的病要緊。藥齊麼,不齊就說出來,朕派人給你去找!”忽必烈被董德馨的羅嗦與拘泥弄得渾身不舒服,不耐煩地問道。

“這,這…….”董德馨猶豫著,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猶豫什麼,天底下還有陛下給你找不來的藥材。說吧,抓緊!”呼圖特穆爾推了董德馨一把,善意地提醒。

“蒙醫阿木爾那裏,給了個老方子,說可以大補氣血。但需要龍血為藥引。臣已經命人,星夜趕去渤泥,購買雷龍了!隻是千裏迢迢,海路又被文賊所阻……”董德馨羅裏羅嗦,半天,才把事情解釋清楚。

忽必烈的大臣分為蒙、漢、色目三係,朝中醫生,也分為蒙、漢、烏斯藏三係。各係皆有所長,彼此不服。同一種病情,能找出完全不同的說法和方子來。其中聳人聽聞之偏方,以蒙醫阿木爾為最。在阿木爾手下,什麼百步連根的甜草,人形首烏,聯體羔羊,種種奇怪之物,應有盡有。偏偏此人能治些他人不能治的大病,所以,素有些名聲。一個半月前,阿木爾曾來瞧過董文柄,當即寫了個偏方,卻要以龍血為藥引。董家四處打聽如何找到傳說中的蛟龍來,終於在馬可?波羅口中,聽說海外的渤泥國有一種野獸,當地漢人稱之為雷龍(巨型蜥蜴),所以不惜代價派人去買。

“混帳,等買雷龍的人回來,你父親,這麼大的事情,為何不早讓朕知曉!”忽必烈氣憤地罵道,恨不得抓過董德馨,狠狠捶打一頓。此刻說什麼都晚了,等買雷龍的人回來,董文柄估計已經可以下葬了。

“陛下恕罪!”董德馨嚇得又跪到了地上。

“沒有用的東西,你起來吧!”忽必烈恨恨的罵,不明白董大英明一世,怎麼培養出一個如此不堪的兒子。四下看了看,突然,心中有了計較。幾步走到桌案前,抓起了一個茶杯。

“陛下,臣來為陛下看茶!”呼圖特穆爾以為忽必烈口渴了,趕緊上前,替忽必烈端茶倒水。董德馨也趕緊爬起來,召呼下人趕緊去弄新水。

“不必了,你們閃遠些!”忽必烈不耐煩地推開了董德馨和呼圖特穆爾,將茶杯親手洗淨了,放到了手邊。然後右手一探,從腰間掏出蒙古人隨身的短刀,“刷”地在自己的左腕子上劃了一記。

鮮紅的血立刻冒了出來,順著忽必烈的手腕,溪流般,彙進了桌子上的茶碗裏。

“陛下!”呼圖特穆爾、董德馨還有趕來送水的董家仆人,全部嚇得趴到了地上,不知道忽必烈此舉到底是什麼意思。

血腥的味道,充滿了屋子。大元皇帝忽必烈笑著,看自己的血流了滿碗,然後割下袍袖,綁住了手腕上的傷口,滿意的解釋道:“他們說,為帝王者,乃真龍轉世。朕這一碗,不知做藥引夠不夠。德馨,你先拿去熬藥,不夠,明天來宮裏,朕再給你取!”

“陛下!”董德馨拜倒在桌案邊,泣不成聲。此刻他終於明白,為什麼父親病重之時,念念不忘的就是,士為知己者死這句話。忽必烈非但是父親的知己,而且是朋友,是可以用命相托的好朋友。

“可為了對方的個人恩義,就可以出賣自己的國家民族麼?”京城裏縷禁不絕的報紙上的爭論,再次闖入了他的腦海。

這個問題好深,他不知道答案,也無力去想。眼前隻是一片血,殷紅,殷紅的,令人透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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