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中戰艦,皆是改裝過船桅和布帆的,航速甚快。待入了海,更是得了勢,劈波斬浪,如蛟龍般向南駛去,片刻功夫,便將陸地拋得遠了。隻是越行向南,風浪卻越大起來,雨勢也跟著更急切,每行得一陣,就得收一收帆,岸調整一下船頭,向看得見岸得近海靠一靠。
“莫非這老天也不願咱們遠去麼,才離開臨安幾步,雨竟然變得這般大!”張唐站在運兵艦船頭,低聲調笑道。
自從登船,杜滸和方馗的心境就都不大好,所以三人也沒急著分開。一邊看海中風浪,一邊談談說說的,議論此番兩浙之行的得失。
“估計是颶風要來了!”方馗抬頭看看鍋底一般黑的天,正色回答。他多年在海上謀生,觀雲斷風雨方麵自有一手絕活。
“颶風?那豈不是糟!”張唐畢竟是陸標統領,聽方馗答得鄭重,嚇了一跳,不覺叫出聲來。
“海上航行,遇上風浪本是常有的事情。今年雨水來得晚,地氣給憋住了,不生颶風才怪。這風多從流求而起,由東南向西北,越向北越弱。如今蘇洲洋上已是如此,恐怕過了翁洲,風浪會更大。今晚咱們落帆,後半夜到象山港避避。明日沿著海岸走,應該能保得艦隊周全!”方馗指點著還有從東南方隱隱壓過來,黑中透著亮的雲彩,歎息著答。“隻是如此,短時間肯定無法趕到伶仃洋去,救皇上出海了!”
張唐、杜滸以歎息相應,想到前途,俱是心事滿懷。到了晚上,天氣果然像方馗說得一樣,風雨如晦。小山般的巨浪一個接一個拍來,把偌大個艦隊,玩弄得像一把骰子般,隨意上下。
方馗擔心他的分艦隊,早早地和親衛解了救援艇,劃回座艦上去了。中途幾度差點被海浪吞沒,全靠了附近戰艦拋下的繩索,才沒要了他的老命。杜滸這邊卻不著急,依舊在張唐的運兵艦上賴著。他麾下陳複宋、方勝、蘇剛,都是能獨當一麵的人才,駕船的事情,用不到他這一軍主帥來操心。
張唐知道杜滸留下來,必是有話跟自己說。故意不點破,取了本兵書,躺在帥艙的木窗上,借著油燈的光芒慢慢體味。留下杜滸一個人,無聊的聽雨打木窗的韻律。
聽了一會兒,杜滸終於按耐不住。把油燈向自己麵前拉了拉,讓張唐無法看清楚書上的字。然後生氣地問道:“張大將軍,你以為咱們這樣趕去,真來得急救小皇帝出海麼?”
張唐愣了愣,旋即明白杜滸還為撤軍的事情懊惱,合上書本,笑著答道:“趕不上又如何?難道咱能不奉丞相號令,留在兩浙不歸麼?”
“那倒不是,除非誰被豬油蒙了心。你我都是追隨丞相多年的舊人,同生共死過的,無論如何不會生了二意!”杜滸見張唐好像誤解了自己的意思,慌不急待的解釋道。
“白天碼頭上的形勢你也看到了,當今民心,容我等置皇上與江淮軍於不顧麼?”張唐不理睬杜滸的表白,笑了笑,繼續問道。
“當然也是不能。他們都是百姓,不曉得丞相府和朝廷的區別。偏偏丞相身邊的人也不肯替他分憂,明明知道是陷阱,還推著破虜軍跳進去!”杜滸恨恨地拍了一下桌案,目光刹那間冒出幾分微寒。
“你啊!”張唐笑著搖頭。眼前這個杜貴卿還是那個原來的樣子,狠辣果決,經曆過幾番挫折,卻依然沒將他的棱角磨平了些。這種性格在丞相府勢單力孤時問題不大。那時大夥都在危難中,誰也不會有太複雜的想法。可隨著破虜軍的實力越來越壯大,這種性格的人未免會越吃虧。
“我怎麼了,難道張大將軍熟讀兵書,就沒看出來崖山行朝,不過是張弘範故意留下的一枚餌麼?”杜滸被張唐笑得有些不著頭腦,帶著幾分氣問道。
“我當然知道那是餌。可既然知道是餌,又何必在意後麵藏的鉤子。貴卿,我看你提防上張弘範圈套是假,對當年張世傑和蘇劉義處處排擠丞相的事,懷恨在心才是真的吧!”張唐有心點醒杜滸,故意把他的想法向歪道上猜。
“杜某豈是如此不堪之人!”杜滸的臉瞬間變得雪白,指天發誓。“若杜某亦是那不顧大局之人,就讓老天翻了我的座艦……!”
“噓,小聲,我和你在一條船上!”張唐翻身坐起,笑著打斷杜滸。“你自覺問心無愧,可旁觀者眼中,你推三阻四的行為,與當日張、蘇兩位眼睜睜地看著我們在贛南全軍覆沒的舉止,有何兩樣。爭天下者,爭民心也。很多事情,不是你問心有愧和無愧來衡量的,而是在別人眼中,你的行為是怎樣的!”
“張兄,你莫非是說……!”杜滸瞬間被自己的想法嚇出了一身冷汗。
張弘範吃準了文天祥和張世傑承受不起放任行朝被人俘虜的罪名,所以才擺好了口袋讓江淮軍和破虜軍鑽。而事實上,此刻的行朝,不過是張弘範手中的人質而已。江淮軍和破虜軍一旦推進得快了,不按張弘範安排步調走,他立刻就可以拿下崖山,殺死小皇帝。如果張世傑和文天祥按他的步調走,則張弘範和李恒的三十多萬兵馬,會把江淮軍和破虜軍一口口吃下,然後再跟小皇帝算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