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不能將破虜軍主力盡殲於廣南東路。收拾完江淮軍後,三十萬元軍也可趁勢劍指福建。

眼下海上風浪大,陸秀夫大人明知道行朝已經成為張弘範手中的棋子,也不敢讓艦隊出海。已經葬送了一個皇帝在海上,沒人敢讓新皇重蹈覆轍。

陸上,隻要破虜軍一出福建,張弘範就贏定了。

這是一盤死局,唯一的解法,就是棄子,將行朝棄掉。文天祥需要考慮的是如何棄子,才讓破虜軍損失最小,而不是放不放棄行朝的問題。

杜滸突然意識到,看似憨厚的張唐遠比自己聰明。從開始,他就看出了,這是一個死局。所以丞相命他回撤他就回撤,跟本不擔心,回撤之後,被派向哪裏。

“颶風一來,廣南和福建的雨隻會比兩浙大,不會比兩浙小。這大雨滂沱的,陳吊眼帶著四個標的新兵,走不快!”張唐跳下木床,拉開窗子,望著外邊一個個巨浪說道。

發不發兵相救,是忠誠問題。但出兵後卻沒成果,那是時運問題,非有心之過。放著李恒的後路不去切,文丞相命令陳吊眼兵出漳州,繞那麼大一個圈子,是為了什麼?

刹那間,杜滸渾身上下一片冰涼。他不敢相信,這樣冷酷無情的決定,是文天祥的真實目的。

犧牲兩浙戰局、犧牲行朝,就是為了去爭一個虛名,為破虜軍的形象,再添幾分正色。

他一直希望文天祥變得果決,變得霸氣,變得做事不再那麼畏首畏尾。當文天祥真的有可能變成他心中的完美丞相時,杜滸瞬間覺得,其實這個形象一點都不高大。甚至可以說,陌生中透著陰冷。

成大事者,當不拘小節。當能為目的犧牲一切。能作為這種成大事者的屬下,是幸運?還是不幸?

“我也是瞎猜的,未必對。反正自空坑後,咱們就沒猜中過丞相要幹什麼。他命令咱幹什麼,咱幹就是了。總之,跟在丞相身後,不會錯的!”張唐半晌沒聽見身後的杜滸說話,低聲叮囑道。

有一些事情,他沒敢跟杜滸交流。白天在碼頭上,張唐分明於送行的人群中看見了何時的身影。多日不見的何時扮作小商販,和幾個鄉農打扮的人一起,不斷調動著送別人群的氣氛。

經曆何時暗中一番運作,可以想象,在民間風評裏,破虜軍的形象有多高大。他們與百姓的情誼,他們為救援行朝做出的犧牲,他們仁義之師的形象,將永遠印在兩浙百姓的心中。並且隨著市井間的民謠、評話,遠遠流傳出去。

“文士殺人不用刀!”白天,張唐曾經跟杜滸講過這樣的話。他一直把文天祥與武將同列,而實際上,文天祥又何嚐不是文士的一員呢。陳宜中等人會用的那些手段,他都會用。隻不過原來可能是不屑,不純熟。而現在用得越來越圓轉如意了罷。

“我不相信,丞相決不是你說的那種人!”默默地想了一會兒,杜滸搖搖頭,執拗地講。比起張唐口中冷酷無情,長袖善舞的文丞相,杜滸更願意相信一個有些衝動,有些血勇,但顧全大局,有情有義的文天祥。

“可隻有這樣的文丞相,才能將一盤散沙般的行朝整合在一起。才能領著大夥把韃子趕回老家!”張唐幽幽地答了一句,沒有回頭。目光穿過巨浪,投向福建。

文丞相,下一步,你到底打算將大夥帶往何方呢?

“丞相,你真的既救出行朝諸公,又保得福建路周全?”破虜軍總教習,兵部侍郎鄒洬在把手中的白子隨便向棋盒中一丟,狐疑地問道。

這已經是今天的第二局,棋盤上的場景慘不人睹。心不在焉的鄒洬大龍被屠殺,所有勢力被割得支離破碎。

“福建路不能丟,丟了之後,咱們就失去了落腳地。鳳叔,難道你真的認為,忽必烈會發善心,再給咱們一次重整旗鼓的機會?”文天祥笑著抹平棋盤,拿起兩粒黑子,重新開了一局。

“不會!”鄒洬心事重重地應了兩手。他看不明白文天祥的企圖。

在沒派兵出發前,文天祥憂心忡忡,急得仿佛天馬上要塌下來般。陳吊眼帶著四個標人馬走了,福建路剩下的兵馬已經不足兩萬,大都督卻沉穩了下來,把精力放在處理政務上,並忙中偷閑,找自己來下棋。

“但行朝我不能不救,否則,非但天下人要指我為葬送大宋的奸賊,你鄒鳳叔也不會放過我!”文天祥笑著,又擺了一粒子,與先前的子遙遙呼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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