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洬被人說中了心事,愣了一下,臉上飛起些許慚愧之色。胡亂應了一手,低聲解釋道:“非我膠柱鼓瑟,隻是自幼讀聖賢書,到頭來難免放不下!”
“好一句到頭來難免放不下。天下英雄,恐怕大多數還如此吧!”文天祥又放了顆子在棋盤上,隱隱黑子已經占據了一角之地。“所以,我讓陶老麼的人馬退過了汀洲,憑借錦江和金山一帶的炮台,做一道防線。林征老漢派人給炮台蓋了防雨棚,達春想趁虛殺入福建,也不容易!”
“嗯!”鄒洬心中壓力稍輕,飛快地應了一子。邊下,邊問道:“如此便好,正在整訓的新兵還要五千多,隨時可以派出去敵擋片刻。第一標、第二標和第六標撤回來之前,達春未必攻破咱們的防線。南邊呢,陳吊眼那邊能跟得上麼?”
“他那四個標的士兵,都是你訓練的。軍官都經過軍校培訓,問題不大。況且吊眼為人仔細,還有許夫人和張元這兩個人幫助他,縱使達不到目標,李恒和張弘範也難一口吃掉他!”
文天祥意味深長地看了鄒洬一眼,擺下一粒黑子。棋盤上的局勢瞬間發生變化,在一角站穩腳跟的黑子開始大幅度向外擴展,侵犯白子的領地。
“我是怕,怕他不肯盡心!”鄒洬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文天祥,索性實話實說。“吊眼一直對朝廷不滿,“服從丞相,不服朝廷”,是他當日提出的條件。這次勉強他出兵,如果他出虛應故事……”
“鳳叔,你真的以為,淩震將軍能在張弘範的打擊下,堅持到援兵到達麼?”文天祥重重的點了一子在鄒洬的地盤中,頃刻間,將白子的陣勢打亂。
“這,這…..”鄒洬慌亂地組織子力攔截,一不小心,幾粒子被切斷在外。這正是他一直憂心,但沒說出來的話。淩震所部兵少,又經新敗,在張弘範手下支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跡。據情報所言,眼下朝廷連台山也失了,隻剩下崖山、香山和大、小熊州四個島嶼。而台山一失,崖門對麵的炮台也被北元所得。雖然張弘範手中沒有優質的火藥,但宋軍封鎖崖山入口海麵的能力已經不再。
如果張弘範真的全力進攻,恐怕皇帝和陸秀夫大人已經殉國多日了吧。但鄒洬一直強迫自己相信,張弘範麾下的北元將士懼怕海上風浪,不敢跨島攻擊。淩震將軍能支撐下去,等到陳吊眼趕到的那一天。
雖然,除了南下救援行朝外,走北路攻擊李恒的背後,也是一招好棋。但鄒洬同樣相信,文天祥執意走南方路線,自有他的考慮。
“張弘範、李恒、達春都是名將。論行軍布陣,你我都不是他們的對手。特別是張弘範,號稱領兵以來,未敗過一仗。天時、地利、人和三方麵,在廣南東路他占全了情況下,所圖,就不止一個行朝,一個江淮軍!”文天祥點了顆子,將鄒洬的棋子圍住,拿下。“他想一戰而竟全功,所以逼著我們去廣南,在他選好的地方決戰!”
一瞬間,鄒鳳叔冷汗滿臉。
文天祥的話沒有錯,除了少數天才外,名將多是靠經驗堆出來的。隻有從來沒上過戰場的人,才信奉靠熟讀幾本兵書,就能“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的鬼話。從戰場經驗這一點上,破虜軍中,沒有任何人比得上張弘範、李恒和達春。這三個人,不會放著嘴邊的肉不吃,等著破虜軍衝過去,把皇帝救出來。崖山至今沒有失陷的唯一可能就是,張弘範在那裏布了個大圈套,等著破虜軍去鑽。
如果這樣,陳吊眼此行非但救不了行朝,反而會把全部弟兄葬送掉。這樣,促成此行的鄒鳳叔、俞如珪和趙時俊,將成為斷送抗元大業的千古罪人。
抬頭看看文天祥,見他依然不急不徐地等著自己落子。鄒洬臉上冷汗更多,幾乎滾落到棋盤上。
“丞相……”鄒洬手中的子,再不肯落下。眼睛瞪得鈴當一般大,仿佛在問,“您不會讓故意讓陳吊眼延誤戰機吧!”
“放心,鳳叔。有曾寰在,陳吊眼沒有那麼容易跳進別人的圈套去。魚沒上鉤前,張弘範也不會輕易收餌。所以,眼下皇上很安全,破虜軍也很安全。甚至達春,為了不逼我們回軍,都不會攻得太急了。他們都是名將,分得出輕重緩急!”
撲通,鄒洬聽見自己幾乎跳出胸腔的心髒落回了肚子。低頭細看,棋盤上,文天祥不顧規則,居然趁自己發楞的時候,多擺了十幾粒子。
高手之間,一子已經可定輸贏。十幾粒子擺下去,白棋眼看著又沒救了。
“丞相!”鄒洬刹那間恍然大悟,大聲抗議。
“我不是名將,打不過張弘範。我也沒那麼多經驗,所以,我能多放一粒子,就放一粒!揀他也沒經驗的向上放,看誰學得快而已!”文天祥笑著落子,點在棋盤上,“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