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時,兩隊披著暗紅色披風的蒙古武士從元軍中跑了出來,一隊迎向受驚的戰馬,一隊奔向落馬的騎手。
“他們在幹什麼?”有人驚詫地喊道。隔得太遠,隻能看清人影,對手的舉動,無法看得仔細。
“別讓他們救人,快,開炮,再開炮!”有人不顧軍紀,大聲向吳康提醒。話音剛落,隻見紅披風下,有寒光閃了閃。受驚的戰馬接連倒了下去。緊接著是落馬的人,無論躺在地上的,還是盡力追趕戰馬的,全部被寒光招呼了一個遍!
“他們在殺自己人?”青壯們驚呆了。大夥都說元軍殘忍,卻沒想到,他們連自己人也殺。
初秋的熏風吹過戰旗,讓人感到透骨的寒。
“軍需官,帶百姓下去。不需要運送炮彈時,別讓他們冒險!”蕭鳴哲的聲音恰到好處地響起。幾個負責向城頭運送炮彈軍官走上前,勸告百姓暫時閃避。元軍每臨城下,喜歡先猛攻一陣立威,今晚的殺戮不過剛剛開始。
“禽獸啊!”一個年紀稍長的民夫歎著氣,輕輕地搖頭。
“比禽獸都不如!”有人用顫抖的聲音附和道。刹那間,他們明白了一年來,茶館說書人經常掛在嘴邊的,“率獸食人”四個字的全部含義。心中同時湧上了幾分悲壯與蒼涼,落在這些禽獸手中,的確還不如戰死。
“需要的時候,給他們每人發一把刀!”蕭鳴哲放下望遠鏡,用別人聽不見的聲音對身邊的親兵低聲吩咐道。剛才敵軍中發生的一幕,他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中。張弘範用縱容士卒濫殺無辜來鼓舞士氣,同時,也用殺戮來維持軍旅秩序。
整頓了軍旅秩序後的元軍,迅速退出了火炮射程之外。騎兵在低級將領的安排下,分散成幾百組十人規模的小隊。稀疏的隊型使士兵的人數顯得更多,陣容也更龐大。一個金盔金甲的將領策馬在陣前來回跑動,邊跑,邊用蒙古話大聲說著些什麼。鎮定下來的士兵們,則以嚎叫聲相答,金甲將領每喊一句,他們就長嚎一聲。
“嗚――啊――”長嚎聲夾著戰鼓,不斷地卷過原野。附近的群山間傳來陣陣回響,“嗚――啊―――”,“嗚――啊―――”,連綿不絕。仿佛一群孤狼看到月光般,蒼涼中,透著嗜血的殘忍。
“他們在做戰前動員,大概說的是殺光男人,燒光房子,幾日不封刀的話!”楊曉榮在兩個士兵的攙扶下,挪到蕭鳴哲身邊,低聲耳語道。
蕭鳴哲的瞳孔猛然收縮,眼裏跳出了重重火焰。強壓住內心的憤怒,他對楊曉榮說道:“楊將軍,你能不能把剛才的話,大聲向所有人重複一遍!”
“行!”楊曉榮苦笑了一下,站到炮彈箱子上。雙手攏在嘴巴大聲說道:“兄弟我在那邊幹過,韃子在做動員。這幾話的意思是,殺光男人、燒光房子、強暴所有女人……”
“嗚――啊―――”上萬元軍的呐喊恰巧響了起來,一瞬間,城頭被怒火點燃。
萬餘鐵騎風一樣卷過原野。
城頭上,炮彈呼嘯著飛起,拖著長長的煙尾砸進元軍當中,把騎兵和戰馬一並掀翻。彈坑附近,血肉和碎甲散了滿地。周圍的騎兵卻看都不看,頭貼著馬頸,屁股從馬鞍上翹起,手中的弓弦不停地敲打著馬背。
被逼到極限的戰馬奮力急奔,忘記了恐懼,忘記了近在咫尺的死亡,向前,不斷地向前。
戰鼓雷鳴般在遠處響起,壓過炮彈炸裂的轟鳴,淹沒受傷者的哀嚎與呻吟。
“注意距離,注意距離!”吳康在城頭不停地跑動,提醒麾下的炮手注意炮彈的落地點。對付高速移動的目標,炮手們沒有太好的辦法,隻能盡量把幾門炮的力量集中起來,在敵軍中製造死亡地帶。然而,在炮彈射擊的間歇,死亡地段被騎兵快速穿越,轉眼間,敵軍已經衝到三百步之內,進入了幾門重炮的射擊死角。
“輕炮,輕炮墊高炮尾,近距離射擊。投擲手準備,投擲手準備!”吳康聽見自己聲嘶力竭的呼喊,鹹腥的味道在嗓子裏泛了上來。相比起前幾次作戰,這次元軍的戰術靈活得多,對火炮的弱點,理解得也清楚得多。顯然,黎貴達的投降,給破虜軍造成的損失,並不止是一時的戰略被動。
十幾門加在城頭的輕炮快速噴射著死亡之焰,每一炮下去,都能轟到三、五匹戰馬。而未受炮彈波及的元軍如同發了瘋般,毫無畏懼,隻顧向城牆靠近,靠近。
“弓箭手,準備!”蕭鳴哲大聲喊道。傳令兵高高升起了一串畫著弓箭的方型令旗。還沒等他下令射擊,楊曉榮一個健步竄了過來,大聲衝他喊道,“命令士兵趴下,趴到城垛後!”
“全體趴到城垛後,舉盾護頭!”蕭鳴哲立刻改變命令。他一直瞧不起楊曉榮這個降將,但楊曉榮最近的表現,讓他不得不對之刮目相看。
天空中響起細細的風聲,一片黑壓壓的雲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