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軍退下去了,落潮一般,刹那間走得幹幹淨淨。

永安城下,篝火漸漸熄滅。煙塵和血霧被風吹散,露出水晶般純淨的天空臉。突然出現的陽光讓人有些不適應,刺激得直想流淚。

有人遞上了個裝水的皮袋,蕭鳴哲喝了一口,感覺到喉嚨辣辣的,生疼。

“什麼時辰了!”他想問一句,卻聽見自己發出的聲音像撕紙,細弱沙啞。根本不像一個三十幾歲男人所有。原來不知不覺間,嗓子早已喊破。

“午時一刻,韃子退下去吃戰飯了,今天下午還有得打!”來人的嗓音像拉風箱般粗糙,聽起來很別扭。蕭鳴哲回過頭,看見了完顏靖遠那張煙熏火燎的臉。這張臉和所有守城將士一樣,被硝煙和血汙染得如黑無常轉世,如果在大街上猛然讓人看見,肯定能嚇翻幾個。此刻看在蕭鳴哲眼裏,卻萬分親切。

“你帶近衛的人先下去吃飯,然後上來接替!”蕭鳴哲沙啞地說道,轉過頭,衝著左右大聲命令,“一、二、三營下去吃飯,然後上來接替其他弟兄守城,大夥輪流休息。身上有傷的下去找大夫上藥,速去速回!”

“是!”弟兄們答應一聲,紛紛散去。城牆上登時空了許多,露出激戰過的痕跡來,有些磚頭已經被血浸成了黑褐色,有些磚頭上麵帶著箭矢碰撞留下的深槽。最嚇人的是城牆西南角,用草袋填平的缺口上密密麻麻紮滿了羽箭,那是上午一門輕炮炸裂後崩開的豁口。若不是關鍵時刻完顏靖遠帶著近衛團的弟兄填了上去,用快刀拚死將豁口封住,永安城已經陷落了。

“統領,咱們有,有援軍麼?”城垛口,一個身穿營正服色的黑大漢猶豫著問道。蕭鳴哲低頭細看,這個人他認識,叫楊曉光,是楊曉榮的遠房兄弟,跟著新附軍投過來的。第五標與偷襲達春時,陣亡了兩個營正,他剛好補了缺,還不太懂得如何做一個合格的軍官。

“一定有,陳吊眼的四個標精銳很快就會殺過來!”蕭鳴哲想都不想,盡量讓自己的回答被更多的人聽見。

軍隊調動,輕易不應該在普通士兵麵前談論。一則是要保守機密,二是怕動搖軍心。上午的戰鬥打得過於慘烈,至少有三百多破虜軍弟兄倒在敵軍的攢射下,此外還有七百多受傷。所以此刻蕭鳴哲不敢說沒有援軍,隻好憑空畫一張大餅來鼓舞士氣。

但援軍在哪裏,陳吊眼能否及時趕來,他也拿不準。張弘範用兵向來縝密,他既然敢揮軍攻打永安,肯定會安排人馬阻截陳吊眼,護住自己的側翼和補給通道。反正眼下他手下最不缺的就是人,除了本部和達春麾下的數萬精銳外,還有在幾十萬新附軍。這些新附軍沒有和破虜軍對攻的實力,但是由呂師夔這樣的名將統帶著,混在漢軍和探馬赤中間,憑險據守,還能起到很大作用。

“有援軍就好,有援軍就好。等咱們把韃子的精銳消耗盡了,援軍趕來,剛好把他們全殲在永安城下!”楊曉光得到蕭鳴哲的肯定回答,登時精神頭大振。自言自語地分析了幾句,轉過身去,對著自己麾下的士卒喊道:“分組下去吃飯,吃飽了,幹他娘的。等打退了韃子,讓我哥給你們每人說一房媳婦!”

“行啊,隻要小心些,別讓箭射掉了把兒!”有人接著他的話茬說道。

“噢!”士兵中爆發出一陣哄笑,壓抑的氣氛一掃而空。蕭鳴哲不適應如此粗糙的鼓舞士氣方式,臉有些紅,笑著向別處走去。

正午的陽光投下來,看上去有些明媚。

文天祥坐在沙盤前,看著幾個參謀將戰局可能的走勢反複推演。

無論是堅守,還是主動後撤,尋機決戰,陳吊眼所部人馬是必須盡快趕到的。北元為這次進剿下足了本錢,張弘範、達春、李恒、呂師夔幾路人馬,加在一起超過了四十萬,而後方,還有運送糧草輜重的新附軍源源不絕地開過來。

以傾國敵一隅,看樣子,忽必烈這回是下定了決心,要一戰而竟全功。他對張弘範支持的力度如此之大,連廣南會戰最後時刻讓宋帝溜走的過錯,都沒有追究。具北方送來的情報說,忽必烈甚至親自在朝堂上處置了幾個彈劾張弘範的言官,兌現了出兵前對張弘範的承諾。

“丞相,結果出來了!”曾寰走到沙盤前,遞過一份報告。。

報告上的數字觸目驚心,參謀們根據昨天傍晚和今天上午的戰損比推算,如果戰鬥一直保持目前的緊張程度,半個月後,永安城將無兵可守。雖然元軍的傷亡幾乎是破虜軍的五倍,但在兩萬破虜軍全部戰死後,永安城外還有十餘萬北元主力。

“實際情況可能會比這好些,傷亡比例不可能一成不變。我們在不斷適應敵軍的打法,傷亡會慢慢減小。敵軍在城下仰射,力道不足,弟兄們中箭後當場陣亡的很少,傷兵的戰鬥力很快會恢複。並且,推算勝敗,彈藥儲備、弓箭儲備、還有軍糧、士氣都得算進去!”曾寰見文天祥麵色凝重,低低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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