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陳雙轉頭怒罵,卻看到隻有十幾歲的麵孔貼在自己的馬背上。麵孔的主人身上不知被弟兄們剁了多少刀,血像泉水般噴湧不止。但是握刀的手卻不肯鬆開,機械地上上下下,衝著自己腰腿間猛刺,一下,一下,又是一下,“吱,吱吱”,刺得鎖甲發出難聽的聲響。
“你……”陳雙心裏沒來由的一軟,偏開鐵鐧,曲臂,將跳上自己馬背的少年推了下去。少年如一片秋葉般從馬背上墜落,身體已經不能動,一雙眼卻死死瞪著陳雙,充滿怨毒。
“是你們先殺了我的家人!”陳雙衝著死去的少年大喊道,心中卻突然覺得萬分悲涼,滿腔鬱結無處可釋。
“啊―――”他狼號一樣大叫著,衝進了攔路的元軍中。
“降者免死,降者免死!”陳吊眼的傳令兵舉著令旗衝了過來,聲音顯得那樣蒼白無力。
太陽慢慢地從遠山頭落了下去,廝殺了一天的大地陷入了寧靜。
鼓鳴山旁,燃起了一堆堆篝火。破虜軍士兵們坐在篝獫前,整理鎧甲,收拾刀箭。火焰照亮一張張疲倦的臉,照亮每一雙眼睛中的困惑。
白天一戰,他們大獲全勝,將呂師夔和張弘正二人統帥的兩支北元兵馬殺得潰不成軍,遠遠地逃向了華安和龍岩一線。至此,漳州、長泰附近,已經再無大股元軍,躲進漳州城的幾十萬父老相親得到了保全。
但是,他們卻沒有心思高唱凱歌。四下裏,房屋沒了,村寨沒了,出兵廣南之前沿途看到過的綠油油的莊稼都變成了灰,灑在農田裏。自己留在家中的妻兒老小也斷了消息,即使他們僥幸逃過了元軍的屠殺,馬上也要麵臨受凍挨餓的困境。
而造成這一切後果的罪魁禍首們,卻被參謀統領曾琴嚴令不準隨意誅殺。第一騎兵營營正陳雙在陣前亂殺了幾個,戰後居然被當眾責打了二十軍棍,降職為夥長聽用。
難道為了一個仁義之師的虛名,就可以讓殺人者逃脫罪責麼?大多數將士想不明白,把鬱悶憋在了心裏。
此刻的陳吊眼,內心裏比麾下將士更鬱悶,站在中軍帳,不停地拍著桌子。怒吼聲穿過薄薄的帳壁,隔著老遠都能聽得見。
嚴禁殺俘虜的命令,他也讚同。畢竟已經是一軍統帥,不是原來那個快意恩仇的綠林總瓢把子。眼中除了廝殺之外,還要想著破虜軍如何發展壯大等“重要”問題。在陳大當家眼中,把俘虜一刀殺了,非但太便宜,抵不上他們在福建犯下的罪孽。並且對於福建大都督府來說,也是一筆不小的損失。
如果把這些俘虜全部塞進各地的礦井中,讓他們一輩子不見天日,幹活贖罪,顯然比殺了他們更合算。身上的鎧甲,手中的兵刃,還有胯下的戰馬可都是由礦石變出來的。沒有人去挖礦,蕭資和林恩老漢再靈巧,也做不出無米之炊來。
所以,陳吊眼對曾琴禁殺俘虜,並責罰陳雙的建議舉雙手讚成。但他不能接受的是,以曾琴為首的參謀們,居然合夥站了出來,阻止他乘勝殺向永安。
“即使那是刀山火海,咱們也得向裏邊跳。沒有文大人,就沒有這四個標的破虜軍。見死不救,忘恩負義的事,我陳舉做不出來,你們也別逼著我做!”陳吊眼憤怒地叫著,手底下的帥案被他拍得吱嘎做響。
“沒人逼著你做,但作為一軍主帥,你得考慮全軍的生存,而不是個人恩怨。就這樣冒冒失失殺過去,非但救不得文大人,幾萬將士也會被你葬送掉。張世傑將軍的前車之鑒就在那裏擺著,他麾下的江淮勁旅不比咱這四個標人數少!”參謀曾琴站在帳角邊,慢條斯理地回答。
他是第一批邵武軍校指揮速成班出來的高才生,大都督府參謀總長曾寰的胞弟。曾寰奉文天祥的命令,輔佐陳吊眼救援張世傑。在陳吊眼順利與許夫人會師後,擔心福建安危,借海路趕了回去。臨走前,把曾琴留給了陳吊眼。
陳吊眼對這個子矮小,身材單弱的參謀打心底有一種莫名的好感。行軍打仗的事,每每與之相商。而曾琴也不負其所望,所獻之計,每策必中。
是以二人平素偶有爭執,陳吊眼也會本著不與後生小輩為難的心思,退讓半步。曾琴也不為己甚,謹守參謀之責,很少幹涉軍中其他事。
將領們對這個新來的參謀也很佩服,因其長得年青秀氣,往往以“小周俞”稱之。
沒人想到二人的意見會出現根本性衝突。一個執意輕裝前進,殺向永安。一個卻不肯答應,要求把軍隊帶往泉州府,在安溪一帶觀望修整,尋找相應戰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