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軍中瘟疫初起,如果不刻意控製而是任其擴散,甚至派人將瘟疫而死的人畜丟入槿江與幹溪,隨著水流走向,福建和廣南東路大部,也就是眼下破虜軍控製地區將爆發大規模瘟疫。不用大軍攻入,文天祥的實力也會被削弱到最低點。

“元帥,此舉有傷天和,萬萬不可!”一個祖籍廣南東路的新附軍將領跳起來反對。

“有何不可,莫非李將軍欲對敵人手下留情,或心係大宋乎?”焦友直翻了翻白眼,對著反對自己的將領質問道。

那個新附軍將領叫李甄,素來在軍中有些人緣。一些蒙古低級將領對焦友直的囂張看不過眼,紛紛上去替李甄出頭。向敵軍投擲屍體,引發瘟疫的事,蒙古軍在攻城時經常幹。但目前南方大部分地區都歸屬了大元,再采取這種手段,未免有些殘忍。畢竟瘟疫過後的地區,沒有三、五年緩不過生機來,大夥跟著也搜刮不到好處。

幾個與焦友直有些交情的蒙古人看到他受人圍攻,紛紛站起來,表示支持利用瘟疫攻擊敵人的建議。一時間,支持者和反對者分成兩派,在達春麵前鬧將起來。

“此計甚妙,卻未必可行。眼下敵我控製地區相連,一旦瘟疫大起,恐怕無人能控製其走向。屆時波及過廣,萬歲那邊也不好說話!”探馬赤軍將領元繼祖見大夥鬧得實在不像話,上前開始和稀泥。

“諸位聽我一言,我若無辦法,讓瘟疫隻傷人,無法傷己,也不會出此提議”焦友直在人群中扯開嗓子,大聲嚷嚷道。

爭論的聲音一下子停了下來,諸將活了這麼大,第一次聽說瘟疫還可以受人控製,驚訝地看著焦友直,等待他的下文。

焦友直推開身邊眾人,到達春麵前躬身施禮。“大帥,有一句古話,叫春瘟不過夏。眼下正直春末,隻要天氣熱起來,暑氣一衝,瘟疫自然會散掉。隻要我們提前把大軍撤回江西。然後堵住福建、廣南等地百姓北逃路線,瘟疫就無法向北擴散。待盛夏到了,瘟疫散了,破虜軍也死得差不多了,元帥再趨兵殺過去,定可不戰而靖全功!而不用此計,待陛下平了遼東,再補充大軍過來時,恐怕廣南兩路,甚至兩浙,都要落入破虜軍之手了!到時候,我等欲為國效力,估計也沒有了機會!”

“此話當真?”乃爾哈、索力罕、李諒等武將同聲問道。自從永安戰敗,他們心裏對與破虜軍硬碰硬就提不起勇氣。但長期與破虜軍對峙下去,焦友直分析得好,等忽必烈解決了北方危機後,必然會把注意力轉到南方。到那時候,恐怕每個人頭上都要分攤些丟失兩廣的罪過。

“當然,焦某族中有人世代行醫,豈能不明白此番道理!”焦友直信口胡柴道,他家乃兩浙大族,根本不可能有人從事醫術這種在士大夫眼中的末技。但此刻立功心切,即便把自己說成藥王的後人,以他的臉皮厚度也不再話下。

“大帥三思!”李甄見達春已經被焦友直說動,謹慎地提醒道。

“兵者,詭道也。用策無不用其極,焉能以一時慈悲,怠誤千秋大業!”焦有直大喝,身子驟然停直。幹癟的骨頭支撐著空蕩蕩的儒者袍服,看上去就像剛剛從墳墓中爬出來的僵屍般恐怖。

幾個反對這條計策的人完全被壓製住了,無法再多說一句話。大業為重,至於為了建立大業而倒下的冤魂,都是末節,向來不會有人記得的。蒙古人初入中原,每破一城即屠盡一城,從不封刀。對於見慣殺戮的達春等人來說,幾百萬人算什麼?不過是在自己的功勞本中加了一串可以炫耀的數字而已。

李甄低下頭,感覺到自己渾身在發抖。刺骨的寒冷與傷痛間,他聽見達春將隨軍醫官叫來,詢問軍中瘟疫的控製情況。然後,聽見有人歡呼,有人歎氣,有傳令兵快速跑進來,接了將令跑出去。

回寢帳的路上,李甄看見一隊隊士兵用白布掩蓋著口鼻,持著鐵鍬從他麵前走過,走向山嶺間埋葬病死士兵的墳墓。害怕驚動死者靈魂而受到天譴,各族士兵們把能找到的符像全掛到了身上。有人脖子間掛著佛像,有人身上貼著道家的黃紙,有人實在找不到護身符,用筷子綁了個十字,學著聶思托裏安教教徒的樣子,將十字架背負在身上。

“願我佛慈悲,饒恕弟子的罪孽!”李甄對著夕陽墜落的方向喃喃地禱告道。西邊的丘陵間,晚霞紅得像火,煙霧翻滾,仿佛無數神明在火焰間飄來蕩去。

那一刻,天上失火了,人間的悲哀,諸神們顧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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