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丞相大人是忙昏了頭!”抱怨聲裏,陸秀夫重重地摔了一下門,將塵世間的喧囂隔離在驛館的門牆外。

天熱,他的頭上汗津津的。蒼白的臉色也因憤怒帶著了幾分病態的暗紅。看上去就像剛被火星兒濺到了般,已經瀕臨了爆炸的邊緣。

與他同來福建的帝師鄧光薦笑了笑,暫時放下手中的《商學》。親手倒了杯新茶,放到陸秀夫麵前。

“每次庭議上,你不是對文大人百般回護的麼?怎麼此刻反而背地裏罵起他來了!”。鄧光薦的聲音聽帶著幾分調侃。

“我,我那是為了穩定大局!”陸秀夫沒想到鄧光薦會這樣問,臉上的血色愈濃,從腦門一直延伸到了脖子,“本以為宋瑞他心裏還念著一分君恩,沒想到,沒想到……”

他說不下去了。人的感覺就是這樣矛盾,如果有人膽敢說文天祥對朝廷心懷不軌,陸秀夫人肯定會跳起來反駁。最近半年來諸臣在太後麵前議事,陸秀夫簡直就成了文天祥在行朝的代言人,無論那一件針對福建的彈劾,都會被陸秀夫義正詞嚴地駁回去。

但文天祥的所作所為,又的確讓陸秀夫失望。行朝君臣在流求住得非常不習慣,幾度與他聯絡,希望把朝廷搬回福州,文天祥都以戰局不穩來搪塞。好不容易福建戰事穩定了,他又說府庫空虛,不肯出資給朝廷另修行宮,也不肯給百官新建住宅。隻是承諾如果行朝來福建,他將把福建大都督府騰空了,供少帝和諸臣暫時安身。

這叫什麼話?皇帝和臣子住在一個院子裏,你以為是在船上麼?在陸秀夫大人眼裏,君為臣綱,無論何時何地,上下尊卑要分得清清楚楚。否則,大宋就不能叫大宋,而是自甘淪落為邊陲之地那些不分長幼尊卑的蠻夷。所以,他才不辭辛苦地親自跑到福建來,希望憑借自己與文天祥的交情,和心中的大義來感化他,把他從岔路上拉回來,趁本性純良的宋瑞此時走得還不算遠。

結果,到了福建才知道,所謂府庫空虛不過文天祥的一個借口。此時的大都督府,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富裕。特別是在打贏永安保衛戰後,新興作坊如雨後春筍般在幾個大城市中建立了起來。光憑每個月的工商稅,大都督府就被填得滿滿的。各級官吏和破虜軍將士薪餉一加再加,豐厚程度讓陸秀夫這個視金錢為糞土的清高之士亦心心生羨慕。

但是文天祥有錢給士兵發雙餉,有錢給百官加俸祿,卻偏偏沒錢增加行朝的用度。甚至一邊跟陸秀夫哭窮,一邊將價格並不便宜的石灰白白向地上灑。還美其名曰:“消毒!”

今天上午見到的事情更讓陸秀夫感到義憤填膺,北方的乃顏派使者前來拜訪,說草原上戰火紛紜,沒有足夠的錢購買破虜弓和弩箭,文天祥大筆一揮,當時把弩弓的價格降了三成,還答應了使者如果沒有足夠戰馬,亦可用牛羊抵數的要求。

陸秀夫對這個決定都非常不滿,幾度以咳嗽聲相提醒。可固執的文天祥卻對陸秀夫的示意充耳不聞,一直到協議框架大致敲定完了。才抽出一些時間來,向遼東來的使者介紹陸秀夫――大宋朝的另一位宰職。

而那個精通漢語的使者則以滿臉茫然相報,仿佛根本不知道大宋朝廷還有陸秀夫這樣一個人物。

“陸兄沒想到文大人變成了一代梟雄,還是陸兄自一開始就沒看清楚文大人!”鄧光薦不急不徐,又追問了一句。

“我是恨他變成了如此剛愎之人,今天,陸某親耳聽到,他將一大船弩箭,折價賣給了乃顏的使者!”陸秀夫喝了口茶,恨恨地罵,話語裏帶著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權奸和梟雄這兩個詞,無論如何陸秀夫是不肯從自己嘴裏加到文天祥頭上的。在行朝幾次象征性的庭議中,有人彈劾文天祥專權,陸秀夫還據理為文天祥力辯。以至於很多言官私下裏都罵陸秀夫是文天祥放在皇帝身邊的內應,是文天祥的爪牙和幫凶。但人的思維就是這樣複雜,一直為文天祥辯解的陸秀夫,到了福建後就再沒說過文天祥一句好話,甚至每次去大都督府旁聽回來後,都拍桌子砸板凳地宣泄心頭的怒氣。

此刻,鄧光薦的表現更讓尤其讓陸秀夫感到窩火。這位肩頭承擔著勸說文天祥以盛禮接皇帝回閩的帝王師,自從到了福建就迷上了新學。夫子廟中新建的圖書館簡直被他翻了個遍,一些從大食等地搜羅來的,和不知道誰是作者的新奇書籍,被他逐個借了出來。每天看到興起處,連飯都顧不得吃,更甭說與陸秀夫在一道想辦法勸文天祥改邪歸正了。

“低價賣弩的事,我看文丞相做得未必錯。至於為什麼答應遼東蒙古以牛羊代替戰馬抵帳,我看還是因為福建糧食不足吧!”鄧光薦耐著性子聽陸秀夫發完了牢騷,應了一句,隨即把目光投向了手中的書籍。《商學》兩個字,清清楚楚映入了陸秀夫的眼睛。

“鄧大人這是何意,莫非這書中,早已寫明了答案麼!”陸秀夫有些不滿,強壓者心頭的火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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