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書,不過是我朝海商和各大行商關於如何經商的一些經驗總結罷了,裏邊沒有答案。但鄧某卻從這一大堆書中,領悟了些文大人治政的精要。把書中所雲和眼前現實比較一下,雖然看得不是非常明白,也好過了原來如霧裏看花!”鄧光薦用書脊敲了敲擺在桌案上的一大堆書,沉思著回答。

那一瞬,他的目光突然變得非常深邃,深邃得仿佛靈魂飄離了世外,隔在遠方把一切分辨得清清楚楚。

“此話怎講!”陸秀夫被鄧光薦的目光嚇了一跳,低聲詢問。

“陸相可記得你我此行,是為了何事?”鄧光薦笑了笑,故作高深地問。

“傳達陛下旨意,希望文丞相早日迎朝廷回福州駐蹕。”陸秀夫坦率地答到,話尾,還念念不忘地補上了一句,“原來鄧大人也記得你我有責任在身,大人不提,陸某還以為大人已經忘了!”

“文丞相不是已經答應了麼?大人為什麼還不回朝複命。莫非大人滯留於此,內心還另有所圖?”鄧光薦的眼神飄了一下,不理睬陸秀夫話中的刺,繼續問。

“若隻是回來和大夥擠一擠,陛下又何必這麼鄭重地向文大人傳旨!”陸秀夫聳聳肩膀,苦笑著答。

少帝昺是個豁達的君主,吃住好壞,符合不符合禮儀,向來是不挑揀的。但跟隨在皇帝身邊的官員,內待卻未必都能放下這個身價。如果不把一切操辦好了,難免有人會借題發揮。行朝在流求,就是因為這些小事與蘇家的關係越處越僵。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再度發生,楊太後等人才決定派陸秀夫和鄧光薦來跟文天祥正式溝通一下。大興土木,倒不是一味地維護皇家尊嚴。某種程度上,也是希望來福建後,君臣之間處得融洽些,別生太多的誤會。

鄧光薦也苦笑了幾聲,把手中的《商學》,輕輕放在書堆上。然後,感慨地問道:“有些話,太後不能直說,所以讓陸大人轉達。陸大人想必也轉達過了。而陸大人心中,未免依然存著勸文大人回頭的心思吧!”

“唉!”陸秀夫報以一身歎息。當日在邵武與文天祥一番深談後,他原以為,憑借自己的學識和能力,能慢慢把文天祥拉回正路上來。所以,他主張一切皆以大局為重。這次再來福建,卻發現文天祥非但沒有回頭,反而在背離的路上越行越遠,遠到自己已經無法看清楚他的身影。

“宋瑞他不是奸臣,如果他想篡位,何必派人救我們離開崖山。讓大夥死在蒙古人之手,不比他自己承擔殺君的罪名好得多。諸臣皆曰‘宋瑞逢迎朝廷,不過是為了借正統之名,行篡奪之實’。而鄧某以為,自崖山之後,宋瑞羽翼已豐,根本不用借助朝廷,也可以號令天下!”鄧光薦笑了笑,仿佛通過幾天翻書,已經了解了文天祥內心的一切。

“我又何嚐不知宋瑞他不是奸佞,可他再這樣肆意妄為下去,恐怕他不欲做奸佞,也自成奸佞了。屆時,萬歲將置身何地,即便萬歲可容他,他自己能容得下自己麼?”陸秀夫跌坐在椅子裏,麵孔上帶著幾分沮喪,幾分憂傷。

被鄧光薦把心事說破了,他索性對自己的想法也不再加隱瞞。除了一些別有用心,以找茬挑事為成名手段的言官和辯士,此刻行朝大多數人心裏未嚐不明白文天祥毫無篡位之心。他的兩個兒子都已夭折,並且自空坑戰敗後又一直未娶,沒有後人可交接權力。如果權力不能傳遞給子孫,當個執掌政令的權臣,和當一個皇帝其實沒太大差別。

而以文天祥對大宋的功勞,當個權臣也是眾人能容忍的事。畢竟現在皇帝年齡還小,等皇帝長大到能親政了,再提這些爭權的事情也不遲。到那時候,文天祥年齡已近花甲,又建立了中興大宋的偉業,把權柄交回皇帝手中,是保持一世英名的最佳選擇。文天祥不是傻子,他完成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後,應該知道這樣做是對他自己最有利。

所以,雖然幾乎每次庭議,都有人上竄下跳,指責文天祥專權,指著文天祥對皇帝不夠忠誠,指責文天祥誤國。但在陸秀夫等人的刻意打壓下,這些言論都沒掀起什麼大的風波。

少帝趙昺也非常明白這個道理,有一次甚至對彈劾文天祥的言官李文謙戲問:“若朕予你兵馬五千,卿能為朕光複一路之地否?”

李文謙回答說不能。少帝又問幾個平素彈劾文天祥最歡的臣子,如果把破虜軍兵權交給他們,他們是否能擋住蒙古人的再度來攻。幾個大臣都沉默不語。

所以少帝趙昺笑著總結了一句,“如果擋不住蒙古人,社稷沒了,朝廷也沒了。朕想找個權臣、奸臣做手下,恐怕也沒這個機會了吧!”

幾個彈劾文天祥的大臣都無言以對。終於認清了如果把文天祥逼得太狠,逼得破虜軍造了反,行朝將什麼都剩不下的事實。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