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新的論戰再次掀起,由於大都督府的刻意縱容,各種觀點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衝撞著人們的頭腦承受低限。

針對這種情況,大都督府下令,“言者無罪,諸人皆有說話之權,與是非對錯無關!”並重申,可以在報紙論戰,不可以侮辱性語言攻擊對方親屬。亦不可以動用手中力量強迫對手就範。否則,大都督府將以先例既開之故,借非常手段維持秩序。

所謂非常手段,按大夥的理解就是軍隊。據情報部門傳回來的消息,江南西路的北元軍中亦爆發大規模瘟疫,達春老賊害人終害己,短時間再沒有力量南下。而福建大都督府麾下受瘟疫影響減員最厲害的陳吊眼部,正好被大都督府調回福、泉兩州,一方麵招募訓練流民入伍,補足士兵人數。另一方麵,承擔起維持地方治安之責,防止有人給約法會搗亂。

搗亂的罪名,是辯論各方誰也不願意承擔的。是以報紙上的論戰越來越激烈,論點和論據越發匪夷所思,但發生在執筆者之間的人身攻擊卻越來越克製,甚至雙方主力在街頭碰到,也客客氣氣地打招呼,仿佛多年未見的好朋友般。在福州城整訓隊伍的陳吊眼被商人和儒者們的表現氣得一個勁罵娘。“他奶奶的,老子算開了眼,見過不要臉的,卻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粗魯的聲音,伴著他消瘦的背影,終日在福州城內回蕩。

“甭說你沒見過,我老人家活了七十多歲,最近才長了見識,感情,天下所有道理聖人都提及過,隻是咱們笨,沒理解到那個深度!”林恩老漢騎了匹青花騾子,跟在陳吊眼的馬背後,笑著調侃。

憑著打鐵打出來的強健筋骨,他最終逃過了生死大劫。雖然身子骨與原來比起來虛弱了多,再掄不動大鐵錘,但老人依然不願意閑在大都督府內安渡晚年。他有自己的養生辦法,就是拚命給自己找事情做。隻要能忙碌下去,他就認為自己能永遠活下去,直到看著破虜軍橫掃天下那一天。

文天祥把指導陳吊眼軍官團學習火槍射擊技巧的任務交給了林恩老漢。這種新式武器的性能和使用方法,沒有人比它的製造者更熟悉。作為第一個指揮火槍隊的將軍,陳吊眼感覺非常自豪。他暗暗發誓,隻要自己還有一口氣在,絕對要維護文天祥權威,無論文丞相做出什麼決定,無論多少人反對,他都會不折不扣地執行。

性子桀驁不馴的陳吊眼不會輕易折服於人,但他一旦佩服某個人,就會一輩子追隨此人。他認為,雖然大宋丞相文天祥說話很少引經據典,但他的目光比當前所有人都長遠。從第一次邵武會戰到現在,哪一步他不是走在眾人的前頭?哪一招不是超越眾人視野之外?

憑借這一點,那些儒者和朝廷大員們想與文天祥爭權,就是螢火蟲與日月爭輝,說好聽些是自不量力。說不好聽些就是自尋死路。

“讓那幫家夥製定約法,簡直是告狀告到灶王爺那裏,找錯了門臉。那幫沒骨頭的家夥,也就會跟著強者身邊起起哄。還不如丞相大人先製定約法,再當麵問他們答應不答應來得痛快。你看著,如果挨個叫出來當麵問,肯定每個人都說好。即便丞相大人說天下儒者都該殺,也有人立刻改口,寫出幾百篇證明丞相大人殺人殺得正確的文章來!”陳吊眼回頭,對著林恩大聲說道。他不怕有人聽見,把這話傳出去,給自己招來儒林的聲討。眼下,如果文天祥願意,他陳吊眼甚至可以背上萬世罵名,將那些腐儒、奸商、無賴文人和官場混混找個月黑之夜全抓起來,挖個坑埋掉。省得他們在旁邊對大都府的政令擎肘,大夥也都能就此圖個耳根子清淨。

“嘿嘿,讓他們折騰去吧,越亂越好。反正丞相大人說過,從會議開始起三個月後,如果大夥商量不出個臨時約法來,一切就由大都督府說得算,到時候誰都別埋怨!”林恩低聲笑著回答。

林恩老漢認為,這才是文天祥的高明之處。明知道商人、儒者、軍官、小吏、世家大族、各色人等彼此之間利益衝突甚大,不可能達成一致,還給他們一個機會。三個月時間一過,此後大都督府再說什麼,別人就隻能聽著。

誰叫給他們機會時,他們不肯珍惜,光顧著打架呢?

祥興三年七月中,長江南北海寇聚船四百餘艘,押糧二十萬石入泉州。最後一批有資格參加約法會的代表們隨船到達。

七月二十日,由海盜、奸商、腐儒、無知小吏、草莽英雄和野蠻武夫共六百多人參加的立法會召開了。其時,為西元一二八零年,距西夷小國英格蘭簽訂的《自由大憲章》,剛剛過了六十五個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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