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約法》不是終極目標,它隻一條契約,一種最大限度整合各方力量的契約。約法大會也不是開過後就一勞永逸的錦囊妙計,大宋麵臨的一切矛盾不是憑著一次或者幾次大會就可以完滿解決的,它隻是一個手段,一個有助於大宋走出困局的手段。

沒有一處是可一勞永逸的事,對比約法大會召開前,大都督府隻是得到了名義上的抗元主導權。除此之外,麵臨的其他問題非但沒減少,而且隨著力量整合的過程逐漸增多。

短時間內,大都督府需要保證北方的乃顏能與忽必烈抗衡下去,讓北元主力無法大舉南下;大都督府需要解決困擾著福建和兩廣的糧食問題,保證百姓和軍隊的需求;大都督府需要賺錢,需要扶植新興產業,為自己培養支持者;大都督府還要睜大眼睛,防止有人借著皇家的名義篡奪權力,煽動內亂……,所有這些歸結於一句話,大都督府需要在最短時間內,保證在不得不與北元傾國之力決戰那一刻,積蓄起足夠的力量。

一切才剛剛開始起步,高麗人偏偏在這個時候前來下絆子。這朝來寒雨晚來風,大都督府能挺過去麼?

文天祥看了看劉子俊,再看看擺在案頭上那一摞絕密報告,臉上明顯出現了幾分猶豫。

比高麗人橫插一腳更讓人頭疼的就是來自大宋內部的矛盾。送冗官們去邵武學習、實踐的舉措是必須的。這條策略的成敗,不但關係著大都督府能否順利整合原來屬於行朝的力量,還關係者將來收複部分失地後,如何讓各地讀書人,數萬名進士和數十萬名儒生更好地為新政所用。

這些書生雖然迂腐,雖然學無所用。但是他們受到的是這個時代最好的教育,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華夏千年文明要通過他們的手來傳承。如果能順利解決好這個問題,新政的推廣將無往不利,解決不好這個問題,縱使在軍隊的威力下,新政強行得到推廣。恐怕華夏文明也要麵臨一次大的斷裂,這條裂痕,不知道後世需要花費多少時間去修補。

送他們去邵武書院學習也隻是第一步,接下來還要花時間讓他們認識到,時代已經變了。已經不是孔夫人做論語那個年代。外族的壓力和內部的矛盾,需要儒學和儒學的傳承者去適應,去改變自己的想法,而不是抱殘守缺。

如果從第一步開始,就有人已經試圖以暴力來反抗的話。接下來的融合工作,還有希望麼?

難道同樣是為了國家興盛,隻要政見不同,就非得流血千裏麼?

難道重新獲得一次生存機會的大宋,依然要重複曆代王朝那種,對外仁慈,對內殘忍的“仁政”麼?

文天祥心裏沒有答案。

“要不,再給他們一次機會?無論對高麗,還是幾位大人,畢竟他們還沒有進一步行動,罪責還未明顯!”陳龍複猶豫著提出了自己的建議。對劉子俊提出過的,立刻采取非常手段,將所有問題消滅在萌芽狀態的看法,他有些與心不忍。

說完,他謹慎地看看文天祥的臉,唯恐聽見一個不字。

他沒聽見文天祥的回答,隻聽見一聲長長的歎息。很沉重,沉重得令人覺得透不過氣來。

歎息過後,文天祥如老僧入定,臉上一切喜怒哀樂皆歸於虛無。

文忠的經驗裏,有一個快刀斬亂麻的方案。但是,文天祥下不了決心采用。他知道,自己沒有文忠維護信仰時那種絕決。

對自己人,他下不去手。

那些曾經與行朝共存亡的人,不是叛逆,也不是軟骨頭,他們的人格遠比見風使舵者高尚。但他們的固執程度,和給新政帶來的阻力,也遠遠超過一般庸庸碌碌者。

和他們一樣固執者,全天下恐怕不止百萬。大都督府難道一路砍過去,直到最後一個敢說實話的人倒下麼?

如果不,大宋該怎樣做?

同樣,在大宋複興過程中,還會遇到無數個高麗這樣見風使舵的周邊小國。在夾縫中生存的本能,注定他們在某個時候會借北元之威,成為大宋複興的阻礙。

這些事情,大宋該怎樣處理?

沒有固定答案,沒有一個可以采用後將一切矛盾都解決的辦法。聖人之言不能,臨時約法同樣也不能。

一切剛剛開始,在黑暗中摸索的時候總是最迷茫,也最艱難。

屋子裏的呼吸聲漸漸粗重,文天祥、陳龍複、劉子俊思考著,思考著,在黑暗中尋找那一線可能的微光。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侍衛長完顏靖遠受不了屋子內的壓抑氣氛,借機跑了出去。片刻,他扶著一個渾身上下被汗水濕透的保鏢,跌跌撞撞跑了回來。

“南洋戰亂,葛郎國攻擊我靠港商船隊,截斷海路。焚我糧船二艘,殺水手六十餘人!”保鏢從懷裏掏出一個染血的白絹,高舉到文天祥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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