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完顏靖遠倒了杯茶,放在了文天祥身後,低聲嘟囔道:“其實丞相喜歡誰,娶誰,是自家的事情。跟別人根本沒關係。任何人說三道四,都是沒事找事。丞相完全不用理睬!”

“靖遠,你不懂!”文天祥笑著搖頭,沒做任何解釋。完顏靖遠的話,就像站在碎花玻璃窗後向外看,由於站的角度不同,陽光亦是不同的顏色。

女真人崛起的時間短,衰亡的速度太快。對問題的看法還保留著原始的古樸、實用階段。在草原民族中,寡婦再嫁,甚至兄亡,弟娶其嫂,都是很正常的事情。隻有這樣,才能保證女人能在嚴苛的環境中生存下去。而中原不同,幾千年文化傳承留給了華夏民族豐富的遺產,同時也留給了它沉重的負擔。

“那有什麼不懂。丞相不說過‘參與立約的民族,都是華夏子民,人人平等麼?’漢家的風俗,在這一點上,我沒看出比我們女真高明出多少來。用我們女真人眼光看,許夫人家族財力巨大,本人在福建各族百姓之間又頗具影響,加上她麾下那幾萬興宋軍。丞相喜歡她,娶了她,隻會給破虜軍和大都督府帶來好處,大夥跟著高興還來不及……”完顏靖遠不服氣地反駁道。

他不明白,為什麼文天祥娶不得自己欣賞的人?這事兒在大金國就是一筆非常劃算的政治聯姻。所有幕僚和朋友都會千方百計地勸文天祥把握時機。怎麼在大宋就成了大逆不道,陳龍複、鄒洬、吳希奭,這些平素以遠見著稱者明裏暗裏紛紛婉言勸諫,不希望文天祥的行為超越雷池一步?

“靖遠,你真的不懂!”文天祥擺手,打斷了完顏靖遠的話。想跟完顏靖遠解釋一下宋人和金人因為生活地域不同,習俗之間也有所差異。突然間又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解釋的必要。

我真的非常喜歡許夫人麼?文天祥捫心自問。自從兵出邵武以來,三年時光匆匆而過。戰爭一場接著一場,內部爭端一波接著一波,自己從來沒有閑時間好好考慮一下這個問題。如今,隨著約法的建立和官製的初步調整成功,大宋內部矛盾稍微緩和。終於有了點兒閑暇時間,文天祥卻發現自己其實很迷茫。

如果說對許夫人一點好感都沒有,那是騙人的話。否則,陳龍複、鄒洬、吳希奭也不會看出端倪來,慌不急待地試圖防患於未然。可自己真的喜歡陳家碧娘到可以不顧一切的地步麼。真的為了娶她可以不惜為她而與整個儒林為敵,不惜在剛剛穩定下來大宋內部製造一場分裂麼?文天祥驀然發現,其實自己心裏根本沒有答案。

“對,我不懂。不懂你們眼中的大英雄,為什麼一定是不食人間煙火!”完顏靖遠憤然道。作為侍衛長和朋友,他真心期望文天祥能快樂。生活中除了戰爭和權謀外,還能擁有些別的什麼東西。

文天祥歎了口氣,沒有回答完顏靖遠的疑問。如果人們的傳統觀點能輕易地改變,吳希奭將軍又何必枉做惡人。約法和新政推行過程中沒遭到過大的反彈,一方麵是因為破虜軍實力足夠強大,另一方麵是因為它使大多數人從其中受益。而自己如果真的違背了眾人心目中的英雄形象,恐怕屆時與自己為敵的,不僅僅是幾個儒林人物。

欲改變一個民族的思維方式,隻能像院子中的那幾株寒梅,在不知不覺間積蓄力量一部分理想,文忠對愛的渴望,雖然美好,但既然他的靈魂跟著自己的靈魂來到這個世界,就必須受到這個世界的左右。

不知不覺間,文天祥下意識地把對許夫人的好感歸咎到文忠的頭上。找到逃避辦法的心漸漸平靜,目光所及處,花苞在寒風中透出暗暗的紅。

突然間,他看見有一道火炭般的身影在寒梅樹前閃過。文天祥眨了眨眼,不敢相信地發現許夫人帶著兩個女侍衛,一邊與院子裏的幕僚們打著招呼,一邊向自己的書房行來。

“靖遠!”文天祥低呼了一聲,無端覺得有些緊張,匆忙從窗前轉過身,走到書案之後。

“屬下在!丞相有何吩咐!”完顏靖遠顯然也看到了“有人”正向丞相大人的辦公之所靠近,促狹地回答。

“倒幾杯清茶來!如果有人求見,直接請他進來吧!”文天祥的命令毫無條理。目光落在桌案許夫人關於整軍的條陳上,入眼是一排清麗的小字。

許夫人的表現還是像三年前一樣落落大方。因為身上具有部分佘家人血統的緣故,她的瞳孔顏色偏深,呈一種明澈的亮黑色。每當目光向人掃來,即如泉水般,讓人感覺到其中的甘冽滋味。

多年的戎馬生涯,磨去了她臉上三十多歲女子應有的風韻,代之是一種堅毅與剛強,就像一束寒梅佇立於風中,令人無法不矚目其奪目的冷豔。

“夫人為何而來?”文天祥盡力將目光從許夫人身上收回,以不似自己般的聲音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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