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的、綠的、藍的、白的、紫的,一道道閃電劃過天空,照亮在暴風中來回晃動的營帳。天上的雲很厚,厚到遮住了所有星星的光亮。四下裏暗得伸手不見五指,隻有在每一道閃電落下的瞬間,天地間都會驟然亮一亮,待到霎那間的光芒散盡,一切又沉入墨一般的黑暗中,無邊無際。

“去,把格根將軍請來!”右丞相伯顏從一堆戰報中抬起頭,大聲向外邊吩咐道。一道閃電恰巧在此刻把天空照亮,映得他的臉青黝黝的,宛如剛睡醒的惡鬼。

“是!”親衛答應一聲,小跑著去召喚下萬戶格根。蒙古人名字少,翻來覆去就是那麼幾個。但侍衛們絕對不會弄錯伯顏希望見的是哪個格根。那個薛糧格部的小子最近在伯顏麵前炙手可熱,風頭已經把諾敏等世襲的武將都壓過了。

諾敏又在陳吊眼手中栽了跟頭,這是昨天送李治亭等人走後,伯顏收到的最新消息。也是他召喚格根的原因,如今,一場針對南方的布置已經展開,伯顏不願意兩淮再出現其他變數。

片刻後,滿身是水的格根出現在軍帳裏。外邊的雨很大,他的蓑衣根本擋不住這麼大的雨水,百十步的距離,布袍子已經濕得貼在了身上。這下更顯得他身材勻稱,一條條有棱有角的肌肉塊從衣衫下透出來,幾乎漲破洗得發白的征袍。

“去,給格根將軍取一套新綢袍子來!”伯顏推開身邊的公文,大笑著站了起來。眼前的青年將軍就如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雖然外表粗陋,在行家眼裏卻處處透著與眾不同的光澤。每當看到他,伯顏就想起自己少年時與忽必烈初次相逢的時候。那時候自己亦是如此樸實,如此不拘小節。是忽必烈慧眼挖掘出自己,從此君臣二人在這世界上書寫了一段傳奇故事。

格根身上,唯一和自己不同的就是血統。自己出身於高貴的巴鄰氏,而格根出身於一個草原與雪域相交處的小部落。

“不知大帥喚末將前來,有何吩咐?”在侍衛的幫助下脫掉了蓑衣,格根衝著躬身施禮,然後低聲問道。

“諾敏又輸給陳吊眼了,損兵三千。再這樣下去,本帥給他的五萬人馬就丟盡了!”伯顏笑著,遞過幾份機密戰報,“如今,兩淮大亂,我想看看你有沒有什麼好辦法?”

格根愣了愣,接過戰報,在燈下一份份翻看起來。水滴順著他的袍子角流下,一會兒就把地毯潤濕了一大片。伯顏的侍衛很不滿,走上前想請格根先換了袍子再看戰報,卻被伯顏用手勢攔住了。一個好統帥要的就是這份對戰爭的癡迷,舒適的地毯與華貴的征袍影響不了戰爭走向,而主帥在戰局投入程度,卻直接關係到戰爭的勝負。

一字不落地翻了兩遍,格根放下了戰報,快步走到伯顏的帥案後。那裏掛著一份新繪好的羊皮地圖,地圖上,敵我雙方位置、攻擊迂回的路線和方向,標識得清清楚楚。在淮南東路靠近六合附近,接連打了幾個紅叉,其中有兩個力透紙背,顯然是伯顏帶著怒火打上去的。

格根以大拇指和食指為尺,在幾個紅叉之間量了量,又估算了一下陳吊眼部與諾敏所部人馬之間的距離,沉吟片刻後,搖著頭發出幾聲苦笑。

“來,先換了戰袍,別著了涼。你可是咱們蒙古軍中唯一還穿布袍的將軍了!”伯顏亦搖了搖頭,不問格根對策,而是將話題扯到了他處。

“謝丞相賜袍!”格根施禮,接過丞相親衛遞過來的綢袍。地道的蘇綢貼在皮膚上有一種非常細膩的感覺,很舒服。隨著帳外吹進來的風,衣角前後飄擺,居然把一個沙場武將襯托得身上生出了幾份儒雅氣。

“這,這可比我那棉袍子涼快多了,也幹爽多了!”格根用大手摸著自己的袖口說道。他族裏窮,人又清廉,數年來征戰所得大部分送回了部落,所以手頭一直沒什麼積蓄,無錢享受南方漢人的奢侈品。這倒讓他在諸多豪門出身的將領中顯得與眾不同,少了幾分浮華,多了幾分沉穩。

“綢緞這東西,在咱們草原上穿,又滑又涼,絕對沒棉和毛來得實在。在大江兩岸,卻是最適合不過,幹爽透氣!不同的東西,就要用在不同的地方。用人麼,也要量其才,取其長而避其短!”伯顏笑嗬嗬地說道,如不是滿帳篷的兵戈之氣襯托著,光看神情,真的像一個老人跟自己的子侄輩在嘮家常。

“丞相說的極是,格根受教了!”下萬戶格根無端紅著臉,訕訕地答。數日前他曾獻計,勸伯顏以重兵先擊潰陳吊眼以穩定後方。伯顏采納了他的計策,卻不肯讓他領軍,而是讓上萬戶諾敏帶兵前往。這讓格根覺得很不公平,私下裏也沒少抱怨伯顏處事不公。聽今天伯顏關於“絲綢使用地點的”的評論,格根知道,自己那些牢騷話已經被人添油加醋報告給丞相大人了。

正在忐忑不安間,又聽見伯顏笑著問道:“若是我派你去替代諾敏,你能快速剿滅陳吊眼麼?”

聽了這話,格根的心猛地一跳。本能地想大聲說一句“末將願往!”可話到了嘴邊,又被理智強壓了回肚子。伯顏為什麼不派自己而派諾敏領軍,其中原因格根也很清楚。統領五個萬人隊,需要主將有足夠的人望,否則無法讓大軍步調一致。而人望方麵,正是他自己所欠缺的。以他低微的出身和官職,絕對指揮不了塔賴等血統高貴的老將,弄不好,沒等跟陳吊眼交手,自己人內部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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