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文天祥是傻子,陳宜中的勝算幾乎是零。旁觀者總是比參與者更清楚,況且這旁觀者還是賭局的始作蛹者,盅未揭開,勝負早已了然於心。

“其實我等何嚐不是在賭博,賭大宋國運和大元國運哪個更興旺罷了。成則封侯拜相,不成則身敗名裂。總之,人活這一生,得留個名號下來!”坐在樂清揚對麵的,是個珠寶商打扮的中年人,身材不高,但是很魁梧,顧盼之間透出幾分從容與威嚴。

“張大人說得極是,不能名垂千古,也要遺臭萬年。人生不過是一場豪賭爾!”背向窗口而坐的是個書生,無愧於其聖人門下的身份,無論多麼不堪的話在他嘴裏吐出來,聽上去都帶著幾分義正詞嚴的感覺。

“好了,好了,不說笑了。這幾樣珍寶,就煩勞張大人給太子殿下帶回去,樂某家人受其恩養多年,無以為報。些許物事,略表寸心!”小太監樂清揚衝著珠寶商拱了拱手,正色道。

“太子殿下無需這身外之物,你對大元的一片忠心他很清楚。令弟已經被桑哥大人收為養子,令堂、令妹也由太子遣專人侍奉,並賜予了宅院糧田。家中一切,樂兄弟你盡管放心。至於這些財物,待會兒我替你變賣了,換成銀錢送去你家中。最近大都那邊交鈔價值一落千丈,家裏存些銀錢,也好應急!”張姓珠寶商接過包裹,打開看了看,然後非常體貼地替樂清揚安排道。

“如此,屬下多謝張大人!”樂清揚起身,長揖到地。

”你我既為同僚,何必客氣!”張姓珠寶商伸手攙扶,非常熱情地回答道。

“張大人體貼下屬,比起這邊陳宜中、文天祥等人,高下何止百倍也!”文人不失時機的讚了一句。

“是啊,是啊,張大人禮賢下士,常人難及,我等跟著大人,好福氣呢?”齷齪模樣的人也跟著大拍馬屁。

“好了,別拍了,我不是你家老爺,不用拍馬屁。他們動手的時間定下來了麼,陳大人準備了多少人手?”姓張的珠寶商收起笑容,對著齷齪人問道。

“還沒,屬下偷聽了好幾回陳老賊議事,他都沒說具體時間。依屬下的觀察,陳老賊行事很小心,這麼大的事情,他不會當著那麼多人麵確定。之所以召集眾人議事,隻不過為善後做準備而已。據屬下所知,刺客也不僅是鄭虎臣一人,他派出了一枚子,必然會再埋伏上幾枚備用。況且此舉隻能成功,不能失敗!”齷齪男人低聲回答。

“依屬下之見,還得給陳賊加把火。天師教那幾句流言作用雖然大,卻無法亂聖人門下之心。屬下聽說文賊有個弟弟在荊湖為官,大人不如,不如……”文士的眼神閃爍著,揣摩著主人的心思提出一個建議。

文天祥的親弟弟早就投降了北元,幾年輾轉為官,職位已經做到知府。如果能抓住這個把柄作些文章,無疑給陳宜中的舉動又增加了許多正義色彩。

“本官這就修書給伯顏,請他給文賊之弟授一個大大的官職!”張姓珠寶商沉吟了片刻,果斷地回答。緊接著,他又追加了一句,“恐怕信到得太晚,耽誤了時機。不如這樣,從明天起,朱先生把朝廷即將重用文壁消息先在報紙上散發出去,然後讓劉先生帶著士子們口誅筆伐一番,給陳宜中造造勢!”

“漢國兄是大才,這一棍,夠文天祥暈上半天了!”小太監幸災樂禍地讚了一句。

“朱先生不要親自出馬!”張姓珠寶商顯然對自己的屬下很回護,低聲叮囑:“你隻負責把這個消息透漏給吳宇林,那傻瓜自詡正義敢言,由他出麵,即便文賊的黨羽追查起來,也追不到你頭上!”

“謝大人關心!”朱漢國拱手稱謝。跟了張姓官員這麼久,拿了這麼多好處,對方卻絲毫不肯讓他冒險,這份情誼讓他深覺感動。

“你們都是國家之棟梁,太子的膀臂!”張姓珠寶商拍了拍文人的肩膀,愛護有加地說道。“眼下暫且隱忍,待朝廷擊潰了叛黨,這泉州城就由你等來鎮守。屆時,可以盡展心中所學,不必再被文賊那些古怪律法所約束!”回過頭來,他又對樂清揚命令道:“你日後出宮時也要小心,文賊對他的皇帝雖然忠心,卻非一味忍讓之輩。若你被人盯上了……”

“屬下屆時寧可拚著一死,也不會辜負太子和大人的恩典!”樂清揚被說得心底發毛,陰著臉答道。

“很好!我大元勇士,就該有這種氣魄!”珠寶商人點頭稱讚。又說了些今後的任務和注意事項,命令幾個人分頭到二樓給高級客人安排的房間去賭博。那裏的夥計們受了人支使,早已做好了手腳,片刻之間,樂清楊、朱漢國等人就大殺四方,帶著大筆的紅利揚長而去。

珠寶商沒有去賭博,自己一個人留在了雅間,拿起樂清揚留下來的玉器逐一把玩。陳宜中出手很大方,每一件玉器都是絕世珍品。燈光下,羊脂玉散發著淡淡紅光,仿佛有一層血霧,在玉杯中間流轉。

“有這麼厚的財力不去頤養天年,卻隻想著弄權,這老家夥真該殺!”珠寶商人心中暗罵,雖然此刻陳宜中的所作所為對他有益無害,但在內心深處,他依然對這樣的人很瞧不起。

“不能指望這個自以為是,誌大才疏的老家夥。在我眼中他都是個貪權戀位的草包,在文天祥眼裏,他估計更是不值得分心對付的笨蛋。”燈光下,珠寶商人的眼睛漸漸紅了起來,如同一隻孤狼,突然發現了自己的獵物。

“如果在陳宜中動手時再有一批刺客出手,誰能清楚他們是不是陳宜中派的?如果,如果屆時讓警備軍陷入混亂,再讓小笨蛋皇帝難分敵我,是不是更妙一些呢?伯顏的計策很妙,如果有人再給他加一把勁兒……”

玉杯中流轉的血霧越來越濃,漸漸凝聚成團,凝聚成一團深深的暗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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