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大都督府細作刻意推動的流民潮以南北雙方都始料不及的速度在蔓延,第一批冒險者登船出海後,數以倍計的躍躍欲試者受到鼓勵,一下子把濱州小縣塞了個滿滿。方家、蘇家、陳家、南洋商團、黃水洋群雄,大都督名下的幾大海上勢力同時出動,竭盡全力將流民向南方運,但每天在海岸邊迎風屹立的人數依然隻見多,不見少。

五日後,濱州縣令被蜂擁而至的流民潮嚇壞了,修書向中書省告急。中書省的蒙古官吏們弄了半天也沒弄明白幾萬流民有什麼值得驚詫的,不就是些漢人和契丹人麼,拎不動刀槍,又不會騎馬射箭,當年如果不是耶律楚才這老不死硬攔著大汗,說什麼漢人有納稅功能,這些人早被殺光了。

跑了好,跑了大夥還省心,空出來的土地剛好給立了戰功的武士們當牧場。在蒙古官吏們的刻意拖延下,濱州縣的告急文書被壓了十幾天才轉到了負責國庫收支的漢臣盧世榮手上。盧世榮見此,大驚失色,趕緊奏明太子真金,請他下旨令各地官員嚴加防範,不得再放流民向沿海州縣靠攏。哪裏還來得及,文書來往一個多月時間,趕到海邊的百姓數量已經以十萬計。

去南方,甚至南方的南方,也許會死於旅途中,但畢竟還有活下去的希望。留在忽必烈治下的北方當奴才,結局隻有一個死。你忽必烈得了天命也罷,是王道正統也好,與隻有納稅權的奴隸無關。隻有納稅權的奴隸隻想活著,讓自己和自己的後人作為一個平民而不是一頭驢而有尊嚴的活下去。

誓將去汝,逝比樂土。哪怕樂土渺茫不可見。

麵對如此龐大的流民數量,地方官員們束手無策。現在他們要做的已經不是如何把流民趕回原籍的問題。而是盡量不招惹他們,以免釀成大規模民變。山東、河北人性子野,紅襖軍和八字軍正缺戰士。如果哪個膽大妄為的官員這個節骨眼上往流民中扔進一個火星,燎原的大火有可能讓整個中書省的官員腦袋全部搬家。

破天荒地,北元官府第一次開始對百姓和顏悅色。濱州、唯州、益都沿海三地居然開了粥棚,為滯留在海灘上的百姓提供稀粥果腹。雖然那粥稀得可數清米粒數量,畢竟是北元治下官府第一次行使自己的正常職能。

前來迎接流民南下南方水師和趕來防止流民暴動的北方漢軍相互之間也保持了克製。南方的水師沒向北元的軍隊開炮,漢軍們也沒向大宋戰旗射出一箭。雙方默契地保留一段距離,讓流民們沿著彼此之間留出的空缺依次登船。

在官府的默許下,沿海魚戶也加入了運輸隊伍。他們用小船塞滿流民,沿著萊州灣海岸向登、萊二州跑。位於山東半島上的登州、萊州和寧海三州剛剛被陳賊吊眼占據,把流民拋給他,既可省去北元官府的麻煩,又可耗盡陳賊的給養。

杜滸和陳吊眼見到流民,立刻把他們接到了膠縣。膠州灣內風平浪靜,是個停泊戰艦的天然良港。流民們在此可一邊幫助杜滸、陳吊眼修建沿港的堡壘群,以工代賑,一邊等待南方趕來的下一支運輸船隊。,

一船又一船的流民南去,去兩浙、去福建、去廣南,去流求、南洋,甚至更遠的島嶼。這個數字如此龐大,乃至後代的史學家們研究起來,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統計結果。

據史學家反複推算得出的結論,在整個華夏民族獨立戰爭期間,從北方以各種途徑逃到南方的人口超過了八百萬。僅僅祥興四年冬天,河北、山東兩地借海路逃到南方的流民就有五十萬之巨。

而在當年,整個華夏各族人口加在一起總數不到一億。持續近十年的人口大遷徙直接導致北元按人頭抽稅製度的崩潰,同時帶來的另一個直接後果是,流求和南洋諸島的人種比例被徹底改變。直到數百年後,那裏的人說起官話來還操著一口流利的山東腔。

“俺爺爺那時候卷著個鋪蓋就上了船。漂了老長一畔子,也沒見到個銀兒……”一個渤泥人和一個流求人相遇,開口就是同樣的聲調。

“唉,還不是叫韃子遭精地,木法活啊!”旁邊的人跟著總結。獨特的口音凝聚了鄉愁,柔和了鹹鹹的海風和幹燥的土壤的味道總是可以喚起人對故土的思念。

“這是一場不對稱的戰爭,忽必烈的優勢隻在戰場上。而在其他各方麵,大都督府幾乎獲得了完勝!”多年後,在邵武指揮學院,一個研究戰略的將領如是寫道。那時,關於國家與國家之間的戰爭不僅僅限於沙場的概念已經成為一種係統的理論,當年大都督府對北元發動的經濟、政治、人口和輿論攻勢均作為經典戰例供後人研究。在驚詫於那些赫赫戰果的同時,將領們忍不住疑問,是什麼基礎讓南方能支持起如此龐大的攻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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