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這封曆史上著名的信,後來導致魯迅和周作人兄弟失和。關於這封信,魯迅當天的日記中有這樣的記載:“上午啟孟(周作人)自持信來,後邀欲問之,不至。”照魯迅這條日記來看,他多半有些既不知其然,也不知其所以然。大概他不明白周作人說的是什麼事,即便知道,也沒料到會引起如此後果,所以“邀欲問之”。
然而,周作人反應是“不至”,既然“不至”,那就意味著事情沒有挽回的餘地,這其中包含兩層意思:第一,周作人不想談那件“過去的事”;第二,“以後請不要到後邊院子裏來”這一條也沒有商量的餘地。
周作人這種前所未有的態度大概刺激了魯迅。一周後的7月26日,魯迅在日記中寫道:“晴。上午往磚塔胡同看屋,下午收拾書籍。”此前一周的時間裏,魯迅或許是在等待,等待一周仍“不至”,他恐怕再也無法忍耐,便絕然開始行動:看房子,收拾書籍,準備搬出八道灣!
魯迅要搬出八道灣,這一點大概出乎周作人意料。四十年後,1964年10月17日,周作人在致香港友人鮑耀明的信中寫道:“……我當初寫字條給他原是隻請他不再進我們的院子裏就是了。”
周作人意願如此,但魯迅沒有遵循他的意願,而是在一周之後準備搬出八道灣,這大概是對周作人“不至”的激烈反應,也可見內心受傷害之深。又過了幾天,8月2日下午,魯迅攜夫人朱安離開八道灣,遷居至磚塔胡同61號。兄弟失和的“肚皮官司”終於演成公開戲。
然而這出戲並未就此結束。從7月14日突然不再一道吃飯,到8月2日魯迅搬出八道灣,短短不到二十天。在此之間,對兄弟失和一事,雙方除了行動,就是沉默。及至魯迅搬出之後,雙方除了沉默,還是沉默。但是兄弟失和一幕本身仍未結束,相反還在醞釀更可怕的衝突。這種情況,恐怕用魯迅自己的話來概括最恰當:沉默嗬,沉默。不在沉默中滅亡,就在沉默中爆發。
爆發終於在十個月之後來臨了。1924年6月11日,魯迅與周作人之間的“冷戰”白熱化,爆發為一場駭為聽聞的爭吵與傷害。關於這件事,當天的魯迅日記這樣記載:
“……下午往八道灣宅取書及什器,比過西廂,啟孟及其妻突出罵詈毆打,又以電話招重久及張鳳舉、徐耀辰來,其妻向之述我罪狀,多穢語,凡捏造未圓處,則啟孟救正之。然後取書、器而出……”
第二天,魯迅親口向友人許壽裳講述了昨天事件的經過,按許壽裳的轉述,魯迅回八道灣取書物,“作人和信子大起恐慌,信子忙打電話,喚救兵,欲假借外力以抗拒;作人則用一本書遠遠地擲入,魯迅置之不理,專心檢書。一會兒外賓來了,正欲開口說話,魯迅從容辭卻,說這是家裏的事,無煩外賓費心。到者也無話可說,隻好退了。”
魯迅和許壽裳如是說,其他目擊者或知情人所描述的情況又怎樣呢?據魯迅與周作人共同的友人章川島說,他當時正好住在八道灣宅前院魯迅曾住過的房子裏,那天午後,他正要去上班的當兒,看見魯迅來了,走進他家小院的廚房,拿起洋鐵水杓從水缸中舀涼水喝。章川島說,他請魯迅進屋喝茶,魯迅卻說:“勿要惹禍,管自己!”如果章川島所述準確的話,看來魯迅此次回來心中有火,這火針對誰呢?章川島沒有說。他隻說,魯迅喝完水,即徑自進周作人住的後院去了。過了一會,從後院傳出周作人的一聲罵,章川島趕忙走進後院,在後院西廂房看見可怕的一幕:周作人從木架上抓起一個尺把高的銅香爐正要砸下去,章川島搶下香爐,把周作人勸回住房,然後回到前院自己的住處,路過客廳時,聽見周作人夫人羽太信子正在給張鳳舉、徐耀辰打電話,至於請他們來是增援還是評理,他就不知道了。
當時,三弟周建人已不在八道灣居住,他早已離開,時間是在魯迅離開之前兩年。但是,周氏三兄弟的母親魯瑞仍在八道灣。據考,魯瑞目擊了當時的情況,並提供了另一種說法。周建人1983年回憶:“我聽母親說過,魯迅在西廂隨手拿起一隻陶瓦枕(一種古物),向周作人擲去,他們(周作人夫婦)才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