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為營救好友胡也頻,不僅兩下南京,到處求人,胡也頻犧牲後,他又從徐誌摩處借得路費,冒著風險,以丈夫的名義護送丁玲母子回到湖南常德,乃至延誤了返校的日期,丟掉了賴以為生的職業。其重情重義的俠義之舉,令人欽佩。失去教職,沈從文隻好留在上海,靠寫作為生。這期間,他應徐誌摩之邀,前往北京,回到昔日他和胡也頻、丁玲相聚的地方。故地重遊,他寫下了緬懷好友胡也頻的紀實散文《記胡也頻》。同年秋天,他應楊振聲之邀,前往青島大學任教。丁玲主編左翼文學刊物《北鬥》時,曾向他約稿,他將《黔小景》寄去,發表在《北鬥》第1卷第3期上。1932年夏,沈從文從青島去蘇州看望張兆和途經上海時,還去看望過丁玲。此時,丁玲已和馮達同居。沈從文認為他們氣質不相符,馮達隻是個“小白臉”,丁玲不以為然,兩人自然無話可說。
半個世紀後,昔日親如兄妹、情似紅顏的一對好友,卻因性格、信仰和文學觀念產生誤解,甚至反目。丁玲在80年代看到沈從文《記丁玲》後,對書中有關胡也頻、魯迅、“左聯”的態度、與馮雪峰的“感情的散步”和馮達的同居甚為反感。出於意氣,她在1980年第3期的《詩刊》上發表《也頻與革命》,稱沈從文為“貪生怕死的膽小鬼,斤斤計較個人得失的市儈,站在高峰上品評在洶湧波濤中奮戰的英雄們的紳士”。《記丁玲》是沈從文“編得很拙劣”的“小說”。
丁玲對沈從文的不滿,主要有兩個方麵:其一,是她在30年代被國民黨秘密逮捕後,沈從文沒有盡朋友(朋友之責未免過分,紅顏之恨尚在情理,筆者注)之誼,到常德去看望她的母親和兒子蔣祖林(參見丁玲:《魍魎世界風雪人間——丁玲的回憶》,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82頁);其二,是沈從文在文中將她寫成一個向往“肉體與情魔”(格雷泰·嘉寶主演的電影名)的女人。沈從文推斷丁玲對他不滿的原因也有二:其一,《記丁玲》及其“續集”對她“舉得不夠高”;其二,書中“不該提及對於現今還活在台灣的一個人(指馮達)的‘懷疑’。”(參見陳漱渝:《幹涸的清泉——丁玲與沈從文的分歧所在》,《人物》1990年第5期)
然而,作為異性知己,平心而論,當沈從文聽說丁玲被捕後,並沒有袖手旁觀。他半個月之內寫有《丁玲女士被捕》(寫於丁玲失蹤11天的1933年5月25日,發表在當年6月4日的《獨立評論》第52、53期合刊上)和《丁玲女士失蹤》(發表在1933年6月12日的《大公報》上)為丁玲聲援和鳴不平。當誤傳丁玲殉難時,沈從文還專門創作了小說《三個女性》,以寄托對老友的哀思。他在小說中,通過黑鳳、儀青和薄靜的議論,側麵地讚揚了被捕遇害女子孫孟軻(丁玲小說《孟軻》中的主人公,借指丁玲,筆者注。)具有的“革命、吃苦”精神和“樸素”而“不矜持”的品質。不僅如此,沈從文還以紀實性的手法,寫下了他眼中的丁玲和胡也頻的生活、創作和情感的《記丁玲女士》,在1933年10月9日至12月18日的《國聞周報》上連載;1934年9月良友公司出單行本時改名為《記丁玲》。因政治原因,《記丁玲》隻出了全文的前半部,1939年9月,又以《記丁玲續集》續出了後半部分。這固然是為了滿足讀者對知名作家了解的願望,可流露在字裏行間的仍然是他們三人濃濃的情誼。何況,1936年丁玲從監獄出來後,沈從文還專門到南京去探望過她。解放初期,丁玲有過短暫的順境,而沈從文卻因左翼文壇的嚴厲批判而走入人生的低穀,甚至一度陷入“靈魂的迷亂”。丁玲聞訊後,與陳明、何其芳一道去看望他,並以二百萬元相贈,這在當時不是一個小數目。(參見陳漱渝:《人物》1990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