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懵懂青春期(1 / 3)

從武士道精神說起

柳井正的出生,顯得相當不合時宜。

20世紀中葉是個全球動蕩的年代。歐洲方麵,戰爭狂人希特勒叫囂:我高貴的斯拉夫血統,就是必須統治全世界。而在另一邊的戰場上,日本軍國主義思潮沉渣泛起,四散蔓延。這個島國上的民眾,以一種天生優越的姿態,在被政府徹底洗腦後,十幾歲的孩子就可以端著刺刀走上本不屬於他們的戰場。

在大和民族中,武士道作為昔日武士的精神信仰和“大和民族之魂”,一向受到推崇。

什麼叫武士道精神?一言以蔽之,武士道的訣竅就是看透了死亡,“不怕死”,為主君毫無保留地舍命獻身。日本的武士道,推崇的是“義”“勇”“仁”“禮”“誠”“名”“忠”“克”這八個字。真正的武士,是不會隨便舉起刀來砍殺平民的。他們信奉的是善良的本性,是對主人的忠誠。然而,當法西斯勢力開始甚囂塵上的時候,武士道精神也已經變了味兒。

窮兵黷武的大和民族為了向外侵略擴張,急需截取武士道中片麵的精神來鉗製民眾思想。為此,以“拯救日本”為幌子,大批的愛國學生被過分突出了忠和勇的概念,從而完全忽略了忠勇是應該建立在善良的基礎上的。對死亡的覺悟,也被法西斯狹隘地引到了歧路上。

之後,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了。

若幹年的戰爭,並沒有給這個島國帶來好果子吃。美國的原子彈在這裏爆炸後,日本民眾才清醒地意識到,原來自己已經被迫加入了戰爭,一場本來就不應該發生的戰爭。他們號哭,是想要從廢墟中找尋了無蹤跡的親人;他們憤慨,是期望這場虛假正義的戰爭能夠早些結束。這對任何一個國家來說都將是件好事情。

很快,日本政府簽訂了投降書,當年被法西斯利用的民眾才迎來一個喘息的時機。

柳井正便出生在1949年,也就是昭和24年。戰爭已經停止了好幾年,百廢待興,隻能用這個詞來形容當時的日本。

人們在努力嚐試著讓自己回歸正常的生活。每天早晨,在城市的每一條街道上,都可以看到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拎著皮包進入各個辦公大樓,晚間的電視節目中也早已經找不到任何宣傳法西斯思想的橋段了,娛樂節目開始不斷增多。畢竟,曆經了這麼多苦難的日本民眾此刻最需要的是心靈上的慰藉。他們受到了無比沉痛的傷害,並且還是來自自己民族內部的傷害。他們曾經那麼相信執政黨講述的美好願景,但到頭來卻發現一切都是泡沫,一陣風吹來,便化為烏有。

日本的戰敗,讓民眾終於回歸了理智。他們又重新回歸了自己民族中善良的一麵,以情義為基調,開始了新的生活。

柳井正的父親便是這樣一個典型。

柳井正的父親柳井等親身經曆了那些戰亂的年代,此刻的祥和對他來說顯得彌足珍貴。麵對戰爭中慘不忍睹的景況,柳井等對生命也有了更高的認知。因而在戰後,他雖是以商人的身份繼續經營著家族傳統的西裝店,但從這位父親的身上卻看不到某些經商者的奸詐。在柳井等看來,做生意的首要法則就是注重道義和情理。如果不信奉這一圭臬,再好的買賣也隻是買賣而已,永遠無法將其納入自己人生的一部分。

戰後的日本,得到了美國在經濟上的大力援助。隨著大批資金的湧入和西方商業思想的灌輸,日本開始走上一條通往現代市場經濟的高速路。在大城市裏,高樓大廈遍地而起,人們早出晚歸,出沒於各個高檔寫字樓之間。當市場經濟漸趨成熟之時,銀行業和證券業成為最有吸引力的行業。人們爭先恐後地想要在這兩個充滿挑戰性的行業中,謀得一席之地。誰都意識到,越大的挑戰也就意味著能夠拿到更多的薪酬來改善生活。

在日本,從事銀行業和證券業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每位員工都必須身著西裝上班,以此給客戶留下足夠的信任度。為此,金融、證券等相關行業的員工們,便開始在大街小巷中搜尋上好的西裝店。柳井等看準了時機,迅速賺取了自己的第一桶金。

柳井等的家族世代生活在九州和山口地區,這裏算不上是日本最核心的經濟帶。可是戰後的日本經濟,在美國的資助下呈現出了飛一般的增長速度。柳井等也憑借著做傳統男式西裝開始了自己的發家之旅。

向老爹學習

任何形式的創業都不是簡單的事情。

有人曾經戲謔地說,成功者在艱辛地爬上了大樓後,他總是會先撤掉自己的梯子,然後向樓下的崇拜者們大喊:“飛上來吧,你看我就是這麼做的!”

但柳井等的成功經曆,顯然並沒有這麼輕鬆。

小學剛剛畢業,柳井等就被安排進了其伯父的西裝店裏做起了學徒工。在所有活計裏,學徒工是最辛苦的,而且工資還拿得最少。店主們總是打著教學收徒的旗號,堂而皇之地使用這些廉價勞動力,不論是端茶倒水還是取信送報,這些統統都是學徒工的活兒。從學徒做起,想要學到真正的經商門道,可不是一兩天就能夠悟到根本,抓到精髓的。

從傳統的樓道裏一步步走來的西裝店,自然也保留著最古老、最傳統且最死板的經營模式。柳井等腦海中形成的經商理念,必然也和這間小小西裝店的經營模式密不可分。盡管他還小,且也容易接受新思潮的影響,但這依舊改變不了他受伯父經商思維影響的現狀。在柳井等的理念中,商人的首要目的雖是賺錢,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渾水摸魚、作奸耍滑的伎倆,他從來不幹。

沒有人願意永遠被拘囿在鳥籠裏,吃他人的嗟來之食。柳井等雖是承蒙於伯父的恩典,但當他從一個學徒逐漸成長為一個真正的商人後,才終於憑借著自己這麼些年來積存下的創業資本,另立了門戶。伯父並沒有怪罪他,他明白柳井等能有今天的小成功,本來就是這個年輕人一路堅持自己的夢想所得。身為長輩,應該鼓勵孩子們多去追求夢想,而不是守著自己這一扇老門,遲滯不前。

這個時候,給他一個放飛夢想的機會,才是最正確的。

經商哪有那麼簡單!麵對紛繁複雜的競爭環境,柳井等自以為滿腹經綸,但終究經不住市場的真正考驗。柳井等這麼多年的學徒生涯,其實隻學會了兩個詞,那便是情理和道義。他完全不懂作為一個企業家應該如何去經營自己的生意,更不懂在做任何買賣之前都要先樹立起自己的經商理念。不同的理念代表著不同的企業文化,沒有理念的經營,就如同行屍走肉,缺乏最精髓的商業靈魂。

這樣的嚐試,注定是要失敗的。或許是因為親身體會到了競爭的殘酷,柳井等才更加明白了一個道理——經商的能力不是從店鋪中學來的,隻有真正地去接觸市場,靠著自己大量的實踐經驗,才能最終摸到自己的經商門道。所謂實踐出真知,柳井等沒有經曆過失敗之前,的確小看了“經商”這個問題。

創業之初,柳井等也經營著和伯父的西裝店一模一樣的生意,主要是以販賣和定做高級男士西裝為主。這一行業的特點在於,可能某一件訂單做成了,贏利就足夠全店鋪的人過上一陣好日子。但往往現實情況卻是,總是需要等上好久才能迎來一份比較大的訂單。這不是正常的生存之道,一家店鋪如果單靠這種模式來維持生計的話,那就離關門倒閉不遠了。可當下的問題是,這本就是男士高級西裝界的正常現象。因而,想要依守著這家店鋪發大財,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盡管靠著一個千載難逢的契機發了家,可隨著越來越不景氣的經營,柳井等心裏也發起了愁。不得已,他最終選擇了一條極為商業化的路子走,那便是販賣成品服裝。

告別傳統的西裝店,就意味著柳井等放棄了傳統手工作坊模式。也就是說,他將擺脫自己一度堅守的、賴以生存的思維模式,開始真正去接觸以販賣為主的經商思維。雖然現在才開始學習對他來說有些遲了,但這總比一輩子像上一代人那樣固守不合時宜的經營模式積極、奏效得多。

柳井正對他父親的印象,最深的就是這些失敗的經曆。父親後來的成功是顯而易見的,但那個過渡階段所帶來的教訓太過沉重,讓柳井正意識到,一個經商者首先應該保持一個具有商業思考模式的大腦。如果經商者始終站在自家店鋪的門檻之上,就永遠無法摸清時代變化的脈搏。

不管父親的經商過程艱辛與否,潛移默化地,都對柳井正發揮著啟蒙的作用。如果沒有受到父親的影響,今天的柳井正不一定能夠走上經商這條道路,並且走得如此輝煌。盡管父親有失敗,但這些經曆成為了在成長中不斷回憶和體味的無數片段,最終繪成柳井正心中的一個標杆,時刻提醒著奔跑中的自己,不僅是抵達,更是不斷地超越!

接手西裝店

父親的多變,讓柳井正時常感到無所適從,甚至無法想象。

傳統的西裝經營雖沒有掙到足夠豐盈的鈔票,但也算是站穩了商業腳跟。此時,柳井等又悄悄地把目光瞄向了建築業。這是兩個毫不相關的行業,俗話說,隔行如隔山,他究竟能不能做好這一完全沒有涉足過的行業,還是個未知數。然而,柳井等卻依然選擇了冒險一把。

此時的柳井正已經上中學了。柳井等也步入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紀。在人生的中年還敢於選擇冒險一搏,著實需要無比的勇氣。日後的柳井正,在將優衣庫發展到如日中天之時,也敢於在蔬菜行業小試身手,和其父親當時的所作所為極為相似。

難得的是,誰也沒有預料到,柳井等在建築行業竟然做得風生水起,甚至遠比西裝店的生意要紅火很多。這麼一來,柳井等就變得異常忙碌,無暇兼顧多項生意。在日本,人們把這樣的公司稱為“土建公司”。為了能有更好的生意,在柳井等的日程簿上少不了迎來送往的應酬。讓柳井正印象最深的是,那段日子中他很少見到父親的麵。每個夜晚,還沒聽到父親進門的腳步聲,柳井正已然沉沉地睡去。而當他第二天一覺醒來時,父親早就出門工作去了。

做建築業,不同於自給自足的西裝店經營那般清閑。但既然開了建築公司,不論有多少困難,都得硬著頭皮頂上去。從不斷開會、不厭其煩地商討方案到最後決策,這樣的經商方式一改柳井等受到的傳統思維灌輸下的經營理念,成為了他生活的全部內容。柳井正自然懂得父親的艱辛。有一次,他無意中聽到父親說:“如果我早一點從事建築行業的話,說不定就能比現在的西裝店要辦得成功呢!”這句話,在現如今品味起來,似乎正是柳井等對傳統經營模式的一種自省。

做夢,就要做大一點!

從事行業的改變,使柳井等完全改變了行事風格。因為整天需要和政客們以及各個公司的老板打交道,柳井等逐漸養成了寵辱不驚的性格。任何事情到了他的手中,他都能夠從容不迫地處理,直到呈現出最完美的狀態為止。這一點,對日後柳井正經營優衣庫的影響非常大。

可以想象,柳井等為商場上的成功付出了怎樣的辛勞。作為一個傳統的日本男人,一個正常家庭的精神與經濟支撐,他隱忍麵對一切經營上的磨難。在日本,男人的地位高低往往取決於家庭收入的多寡。男人的家庭地位問題,體現出日本文化的一個重要特點,即表象和內在之間存在的巨大差距。丈夫或父親是家庭中最重要的收入獲得者,一旦無法正常供養整個家庭的日常開銷,必會在某種程度上招致家人的抱怨,甚至蔑視。不管這樣的價值觀正確與否,柳井等身在其中,必定深受這種思想價值觀的影響。他是從傳統價值觀中走出來的商人,即便現如今獲得了如此成功,也終歸在思想上衝破不了這個牢籠。

其實,並不是說柳井正的母親和家庭對柳井等施加了多麼大的壓力。造成這種結果的根本原因在於,整個日本文化的傳統價值觀念即存在著一定的偏差,人們都是在這種價值觀中被洗刷下來的一粒粒稻種,在某個特定的環境中將繼續將這一價值基因遺傳下去。一代代這樣生活下去,沒有多少人會覺得這種分歧有什麼不對,相反他們還把這視為“主流文明”的體現。家庭殷實的日本男子,常會因此感到無比自豪,自己的辛苦打拚換來了一家老小的生活滿足,這在更大程度上體現出了自我價值的崇高性。相對於某些男人終日忙碌卻一無所獲,或者正常時間下班就準時到家,會被妻子認為是在事業上沒有出息,不能和上司和同僚搞好關係的人的體現。

為此,正處於青春期的柳井正能在正常作息時間內見到父親一麵,的確顯得彌足珍貴。

而柳井等並沒有把在工作上溫綿如水的作風順勢帶到家庭中來。他把工作和家庭分得很清楚。在員工麵前,他是一個好老板。但在兒子麵前,他則是一位嚴父。柳井等對柳井正的要求極為苛刻,甚至每一件事情都要求做到近乎完美的地步,也許這正是一個傳統日本男性,身為父親,對兒子本能的一種教育要求吧。柳井正青春期的反抗情緒也因此而滋生,隻是他還不敢在父親麵前耍脾氣,否則招來的一定是一頓責罵。

柳井等的應酬越來越多,回家也就越來越晚。尤其是在喝醉後,柳井等常常會把兒子叫到身邊。有時因為一點點的小淘氣而遭到父親的嚴厲訓斥,讓柳井正想找個地縫鑽下去。為了避免父親的頻繁責罵,柳井正會聰明地在父親回家之前就鑽進被窩,即便是躺在床上瞪著眼睛數幾小時的星星,也好過被父親訓斥10分鍾。

在他的成長記憶中,柳井正似乎依稀記得父親那片刻的溫柔,他甚至懷疑自己是發自內心接受過這樣的一位嚴厲的父親,直到噩耗傳來的那一刻。

父親的西裝店創辦於1949年,它和柳井正同歲。誰也沒料到,1984年,柳井正家庭裏的那座雄偉的大山會突然崩塌。柳井等因為腦溢血而倒下,這個打擊無疑是致命的。

這就意味著,柳井等再也沒有能力和精力去經營建築業和西裝店了,家裏的一切重擔都要順勢交到柳井正的手上。盡管已過而立之年,柳井正從心理上卻根本就沒有做好要承擔這一切重任的準備。

命運的拐點忽然提前到來,落在了柳井正身上,他別無選擇。毫無疑問,他必須承擔起父親留下來的這攤子事情,更何況這根本不是一個爛攤子。一夜之間,柳井正從一個專務董事變身為董事長,柳井等則退到了會長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