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之初輸入(3 / 3)

兩晉以降,南北皆大師輩出(此指中國之南北,非印度之南北)。但衡大勢以相比較,北方佛教,多帶宗教的色彩,南方佛教,多帶哲學的色彩;北人信仰力堅,南人理解力強;北學尚專篤,南學尚調融,在在皆足以表風氣之殊。而各宗派之能紛呈其特色以光飾我思想史,亦未始不由此也。

佛教在漢代,雖漸得一部分人之信仰,然正式出家,猶為功令所禁。苻堅時著作郎王度奏雲:“漢初傳其道,唯聽西域人得立寺都邑以奉其神,其漢人皆不得出家。魏承漢製,亦循前軌。”(《梁高僧傳》卷九《佛圖澄傳》引)【《高僧傳》引文為:“往漢明感夢,初傳其道,唯聽西域人得立寺都邑以奉其神,其漢人皆不得出家。魏承漢製,亦循前軌。”】此與唐貞觀間許景教徒阿羅斯立大秦寺事同一律。蓋我國曆代相傳“懷柔遠人”“不易其俗”之政策也。至於本國人之信仰,則尚加以限製。《曆代三寶記》卷三年表中於魏甘露五年條下注雲:“朱士行出家,漢地沙門之始。”(《曆代三寶記》卷三“魏甘露五年”條下注文為:“潁川朱士行,最先出家,即漢地沙門之始也。”)甘露五年下距晉之篡魏僅四年耳,則謂此禁至晉始開焉可也。要之,秦景憲為中國人誦佛經之始,楚王英中國人祀佛之始,嚴佛調為中國人襄譯佛經之始,笮融為中國人建塔造像之始,朱士行為中國人出家之始。初期佛門掌故,信而有征者,不出此矣。

最後尤有一事當置辯者,即所謂《牟子理惑論》也。此書舊題漢牟融撰,若不謬者,則漢代佛教,可雲已極光大。而本章所考證者,皆為多事,但吾終不信此書為漢人著述,故未敢以此遽易吾說也。

附錄三

《牟子理惑論》辨偽

《理惑論》三十七章,全文見梁僧祐《弘明集》卷一,題漢牟融撰,附注雲:“一名蒼梧太守牟子博傳。”《隋書·經籍誌》子部儒家類,有《牟子》二卷,注雲:“後漢太尉牟融撰”,殆即是書。融,字子優,不字子博,《後漢書》有傳。其為太尉,在明帝永平十二年,史不稱其有著書。本書稱“孝明皇帝雲雲”,其絕非太尉融所撰,更不俟辯。即謂漢末有同姓名者,然書中自序,稱“靈帝崩後……牟子將母避世交趾。年二十六,歸蒼梧娶妻,太守謁請署吏”,則蒼梧平民,非太守也。故僅就原書標題論,已支離不可究詰。序中又言笮融事,而文義不相屬。竊疑此書為東晉劉宋間人偽作。初托諸笮融,或以笮字形近轉訛為牟,或因笮融不得其死,傳此書者欲別依托一有令譽之人,偶見後漢名融者有一牟太尉,又事熱心求法之明帝,與佛有緣,遂輾轉嫁名於彼。此所推測,雖不敢必當,要之,後漢初之牟融,決未嚐著《理惑論》,而後漢末並無牟融其人者,則可斷言也。

此書文體,一望而知為兩晉六朝鄉曲人不善屬文者所作,漢賢絕無此手筆。稍明文章流別者,自能辨之。其中更有數點最足證明偽跡者。

(一)原文雲:“仆嚐遊於闐之國,數與沙門道人[34]相見。”考《後漢書·西域傳》:“於闐自王敬矯命造亂被戕,桓帝不能討,自此與中國絕。”靈獻之交,中國人安得遊於闐?此必在朱士行西行求法以後,於闐交通盛開,作偽者乃有此言耳。

(二)原文雲:“今沙門剃頭”,“今沙門耽[35]好酒漿,或畜妻子”。漢魏皆禁漢人不得出家,靈獻時安得有中國人為沙門者。據此文所述僧徒風紀已極敗壞,必在石趙姚秦極力提倡舉世風靡之後,始有此現象耳。

(三)原書凡三十七章,自雲:“吾覽佛經之要,有三十七品,故法之焉。”【《弘明集》卷一原文為:“吾覽佛經之要,有三十七品,老氏道經亦三十七篇,故法之焉。”】佛經皆譯“章”為“品”。作偽者乃竊取斯義,考“三十七品”之名,始見於《維摩詰經》之佛國品,乃四念處、四正勤、四如意足、五根、五力、七覺支、八正道之總名,亦名三十七法,非篇章之謂也。作偽者耳食誤用,殊為可笑,即可證其書出支謙羅什所譯《維摩》盛行之後矣。

(四)原文雲:“世人學士,多譏毀佛法。”【《弘明集》卷一原文為:“世人學士,多譏毀之雲。”】後漢人著述,亡佚雖多,其傳於今者亦不少,至如單篇零劄,裒而錄之,可逾千篇,除襄楷奏議外,吾未見有一語及佛法者。王充《論衡》,專以批判為業,亦未齒及。此實漢代士大夫不知有佛學之明證。既無聞見,安有毀譽?此作偽者,道晉宋間情狀耳。

此書斷斷辨夷狄之教非不可用,此蓋在顧歡《夷夏論》出世前後,其他辨毀容,辨無後,皆東晉間三教辯爭之主要問題。而作此書之人,頗以調和三教為職誌,亦正屬彼時一部分之時代精神。故斷為晉後偽書,當無大過。但理既膚淺,文複靡弱,其價值又出《四十二章經》下矣。

唯有一事足資旁證者,著書之地,托諸交趾。原序雲:“時交趾【《大正藏》本《弘明集》卷一《理惑論》原序為“交州”】差安,北方異人,鹹來在焉。”此或為漢末交趾佛教頗盛之一種暗示,蓋當時中印交通實以日南為孔道也。

【注釋】

[1] 校者注:原誤作“西紀前二四三——二一七”,今改正。

[2] 校者注:據《中國大百科全書》《宗教卷》“阿育王”條,其在位年代約為公元前268-232年。

[3] 校者注:原誤作“四萬八千塔”,今改正。

[4] 校者注:原此處脫“少時好遊俠,交通賓客”二句。

[5] 校者注:原誤作“續”,今改正。

[6] 校者注:原誤作“贖愆”,今補。

[7] 校者注:原誤作“慈”,今改正。

[8] 校者注:原誤作“七年”,今改正。

[9] 校者注:原誤作“詞”,今改正。

[10] 校者注:原誤作“卷十”,今改正。

[11] 校者注:原誤作“四十二章經記”,今改正。

[12] 校者注:原誤作“記”,今改正。後文凡“記”字指此“序”者,皆改為“序”,不複注。

[13] 校者注:原誤作“卷七”,今改正。

[14] 校者注:原脫一“孝”字,今補。

[15] 校者注:原脫“此為何神也”一句,今補。

[16] 校者注:毅下原衍一“對”字,刪之。

[17] 校者注:此處原脫一“中”字,今補。

[18] 校者注:此處原脫一“中”字,今補。

[19] 校者注:原誤作“卷一”,今改正。

[20] 校者注:原脫“第十四間中”,今補。

[21] 校者注:引文原略,今加刪節號標記之。

[22] 校者注:原脫一“乃”字,今補。

[23] 校者注:原誤作“在”,今改正。

[24] 校者注:原誤作“散”,今改正。

[25] 校者注:原誤作“安錄”,今改正。

[26] 校者注:原誤作“四卷”,今改正。《眾經錄》四部即:《魏世經錄目》一卷、《吳世經錄目》一卷、《晉世雜錄》一卷、《河西經錄目》一卷。

[27] 校者注:原誤作“一卷”,今改正。

[28] 校者注:原誤作“一卷”,今改正。

[29] 《漢書·地理誌》雲:“自日南障塞徐聞、合浦(案皆今縣名),船行可五月,有都元國。又船行可四月,有邑盧沒國。又船行二十餘日,有諶離國。步行可十餘日,有夫甘都盧國。自夫甘都盧船行可二月餘,有黃支國……自武帝以來,皆獻見。有譯長……蠻夷賈船,轉送致之。……平帝時,王莽厚遺黃支王,令遣使送生犀牛。自黃支船行可八月到皮宗。船行可八月到日南象林界雲。黃支之南有已程不國,漢之譯使,自此還矣。”右所列國名,除黃支外,皆難確考其今地。大約皆在南洋群島、錫蘭及南印度境也。官書中記其行程,則交通已頗頻繁,益可想見。

[30] 《後漢書·西域傳》“天竺國”條下雲:“和帝時數遣使貢獻,後西域反畔,乃絕。桓帝延熹二年、四年,頻從日南微外來獻。”又“大秦國”條下雲:“桓帝延熹九年,大秦王安敦遣使自日南徼外獻象牙犀角玳瑁。”安敦即羅馬皇帝Antony也。此皆中國海通最古之史跡。

[31] 安世高傳記,幾純屬神話的性質,頗難悉認為史料。即其年代,非無可征信。通常之說,謂為漢桓帝時入中國,然有謂晉時猶生存者。又有謂彼前身死於廣州,再世為安息王太子重來中國者。《高僧傳》博采眾說,言世高曾兩到廣州,曾往廬山度亭廟神,曾在荊州城東南隅立白馬寺,曾在丹陽立瓦官寺,最後卒於會稽。其史跡多詭誕,不可盡信。然以情理度之,世高蓋從海道來,在廣東登岸,經江西北上,而在江淮間最久。江左人士受其感化甚深,故到處有其神話也。世高原籍安息(今波斯)。時中印海運業,皆在安息人手。世高遵海來,最近於事實。

[32] 嚴佛調所襄譯事,或雲安世高,或雲安玄。然吾頗疑並無安玄其人者,或即世高之異名耳。

[33] 漢明求法說雖不足信。但其所依附各事跡,自必屬於初期傳說。因此轉可以證明佛教之自南而北。彼言明帝所夢為“金人”。然以近世學者所考證,北印度佛像無塗金者。“金人”說殆因笮融造金像而起,此南印度案達羅派之雕塗也。又言蔡情齎來之佛像為“倚像”。倚像明屬西印度係統。若北方犍陀羅所造,則皆立像也。又言“西雍門外之佛寺,千乘萬騎,群象繞塔”。此明屬西印度之圖案也。以上區別,今世印度美術專家多能言之,吾因此益信漢魏間佛教,皆歐人所謂南宗也。

[34] 校者注:原誤作“道士”,今改正。

[35] 校者注:原誤作“既”,今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