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 子(1 / 3)

孟子以為人皆有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四端。擴而充之,則為仁、義、禮、智之四德。四德為人性發展之自然結果,而人之所以須發展人性,因必如此方為盡“人之所以為人者”,非因四德為有利而始行之也。

孔子開以講學為職業之風氣,其弟子及以後儒者,多以講學為職業,所謂“大者為師傅卿相,小者友教士大夫”也。然能“以學顯於當世”者,則推孟子(西曆紀元前372年?—前289年?)、荀卿。二人實孔子後儒家二大師也。孔子在中國曆史中之地位,如蘇格拉底之在西洋曆史。孟子在中國曆史中之地位,如柏拉圖之在西洋曆史,其氣象之高明亢爽亦似之。荀子在中國曆史之地位,如亞裏士多德之在西洋曆史,其氣象之篤實沉博亦似之。

就一麵言,孟子對於周製仍持擁護態度;自又一方麵言之,則孟子自有其新的政治哲學。孟子之理想的政治製度中仍有天子、諸侯等階級,但以為政治上之高位,必以有德者居之。其理想的政治製度,為以有聖人之德者居天子之位。此聖人既老,則在其死以前預選一年較少之聖人,先使為相以試之。及其成效卓著,則薦之於天,以為其自己之替代者。及老聖人既死,此少聖人即代之而為天子。然天之意不可知,可知者民意而已。民果歸之,即天以天下與之,故薦之於天,即薦之於民也。“匹夫有天下,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薦之者。”(《孟子·萬章上》)蓋無天子薦之,則不能先為相以自試,不能施澤於民,民不歸之也。此理想與柏拉圖《共和國》之主張極相似。

孟子之理想的經濟製度即所講井田製度是也。其所講井田製度,即就原有之井田製度,轉移觀點,將其變為含有社會主義性質的經濟製度也。所謂轉移觀點者,蓋古代土地為國君及貴族所私有,農民受土地於貴族,為之做“助耕之氓”,為之做農奴。故原有之井田製度,乃為貴族之利益。依孟子之理想,乃土地為國家所公有,人民受土地於國家而自由耕種之。其每井中公田之出產,雖仍可為國君、卿大夫之祿,“以代其耕”,但農民之助耕公田,乃如納稅於國家之性質,非如農奴為地主服役之性質。此理想中之製度,乃使民“養生送死無憾”,乃為人民之利益。故謂孟子所說之井田製度,即古代所實行者,非也。謂孟子所說之井田製度,純乎為理想,為創造,亦非也。二者均有焉。

以上所述之各種理想的製度,即孟子所謂王道、王政或仁政也。仁政何以必須行,仁政何以能行?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孟子·公孫醜上》)“不忍人之政”,即仁政也。“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不忍見人之困苦,此即仁政之所以必須行也。人既皆有此心為仁政之根據,此即仁政之所以能行也。孟子因齊宣王不忍一牛之“觳觫而就死地”,斷其必能行王政。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於掌。《詩》雲:‘刑於寡妻,至於兄弟,以禦於家邦。’言舉斯心加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無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者無他焉,善推其所為而已矣。”(《孟子·梁惠王上》)齊宣王謂己好貨好色,不能行王政。孟子言:“王如好貨”,“王如好色”,“與百姓同之,於王何有”?(《孟子·梁惠王下》)因己之好貨好色,即推而與百姓同之,即“舉斯心加諸彼”也。若實現此心於政事,則其政事即仁政矣。“善推其所為”,即仁也,即忠恕也。孔子講仁及忠恕,多限於個人之修養方麵。孟子則應用之於政治及社會哲學。孔子講仁及忠恕,隻及於“內聖”;孟子則更及於“外王”。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即所謂人性皆善也。陳澧曰:“孟子所謂性善者,謂人人之性皆有善也,非謂人人之性,皆純乎善也。”(《東塾讀書記》卷三)孟子所謂性善,隻謂人皆有仁、義、禮、智之四“端”,此四“端”若能擴而充之,則為聖人。人之不善,皆不能即此四“端”擴而充之,非其性本與善人殊也。故曰:“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也。”(《孟子·告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