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道教與道學(2 / 2)

與韓愈同時,又有李翱。李翱作《複性書》,其中可注意之點甚多,略舉之,則有:

(一)《中庸》本為《禮記》中一篇,《複性書》中特別提出之。此後《中庸》遂為宋明道學家所根據之重要典籍。《易·係辭傳》亦特別提出,後亦為宋明道學家所根據之重要典籍。

(二)禮樂之功用,在原來儒家之學中,本所以使人之欲望與感情,皆發而有節而得中。《複性書》則謂係“所以教人忘嗜欲而歸性命之道”。禮樂之意義,在原來儒家之學中,係倫理的。在此則係宗教的,或神秘的。即在原來儒家之學中,禮樂乃所以養成道德完全之人格;在此則禮樂乃所以使人得到其所謂“誠”之一種方法也。

(三)《複性書》謂:“性命之書雖存,學者莫能明,是故皆入於莊、列、老、釋。不知者謂夫子之徒不足以窮性命之道,信之者皆是也。”此言可總代表宋明道學家講學之動機。宋明道學家皆認為當時所認為有興趣的問題,在儒家典籍中,亦可得相當的解答。宋明道學家皆在儒家典籍中尋求當時所認為有興趣的問題之解答者也。李翱及宋明道學家所說之聖人,皆非倫理的,而為宗教的或神秘的。蓋其所說之聖人,非隻如孟子所說之“人倫之至”之人,而乃是以盡人倫,行禮樂,以達到其修養至高之境界,即與宇宙合一之境界。蓋如何乃能成佛,乃當時所認為有興趣的問題。李翱及宋明道學家之學,皆欲與此問題以儒家的答案,欲使人以儒家的方法成儒家的佛也。

及乎北宋,此種融合儒釋之新儒學,又有道教中一部分之思想加入。此為構成道學之一新成分。西漢之際,陰陽家之言,混入儒家。此混合產品,即董仲舒等今文經學家之學說。及玄學家起,陰陽家之言,一時為所壓倒。但同時陰陽家言即又挾儒家一部分之經典,附會入道家之學說,而成所謂道教。陰陽家言,可以與道家學說混合,似係奇事。然《老子》之書,言辭過簡,本可予以種種的解釋。其中又有“善攝生者,陸行不避兕虎”“死而不亡者壽”“深根固蒂,長生久視之道”等言,更可與講長生不死者以附會之機會。以陰陽家之宇宙觀,加入此等希望長生之人生觀,並以陰陽家對於宇宙間事物之解釋,作為求長生方法之理論,即成所謂道教。自東漢之末,道教大興。在南北朝隋唐,道教與佛教立於對等地位,且時互為盛衰。

上述《緯書》中之易說,亦附在道教中,傳授不絕。及北宋而此種易說,又為人引入道學中,即所謂象數之學是也。劉牧《易數鉤隱圖》序雲:“象者,形上之應。原其本則形由象生,象由數設。舍其數則無以見四象所由之宗矣。”“形由象生,象由數設。”天下之物皆形也。有數而後有象,有象而後有形。數為最根本的。上述《易緯》中之易說,雖亦有此傾向,然此傾向至此得有明白的表示。

上文謂陰陽家之學,有科學之成分。

道教中之思想,亦有可注意者,則道教中至少有一部分人,以為其所作為,乃欲戰勝天然。蓋有生則有死,乃天然的程序,今欲不死,是逆天而行也。葛洪曰:“夫陶冶造化,莫靈於人。故達其淺者,則能役使萬物;得其深者,則能長生久視。”(《抱樸子》卷三)俞琰曰:“蓋人在天地間,不過天地間一物耳。以其靈於物,故特謂之人,豈能與天地並哉?若夫竊天地之機,以修成金液大丹,則與天地相為終始,乃謂之真人。”(《周易參同契發揮》卷三)又引《翠虛篇》雲:“每當天地交合時,奪取陰陽造化機。”(《周易參同契發揮》卷五)

“竊天地之機”,“奪取陰陽造化機”,“役使萬物”,以為吾用,以達吾之目的。此其注重權力之意,亦可謂為有科學精神。嚐謂科學有二方麵,一方麵注重確切,一方麵注重權力。惟對事物有確切的知識,故能有統治之之權力。道教欲統治天然,而對於天然,無確切的知識(雖彼自以為有確切的知識),故其對於宇宙事物之解釋,不免為神話;其所用以統治事物之方法,不免為魔術。然魔術嚐為科學之先驅矣。煉金術(alchemy)為化學之先驅,而道教中煉外丹者,所講黃白之術(即煉別種物質為金銀之術)即中國之煉金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