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生來都是旅人,假如萬能的天帝強迫我們在無盡頭的路上跋涉,假如嚴酷的厄運攥著我們的頭發向前拖,作為弱者,我們有什麼法子?起程的時刻,我們聽不到威脅的雷鳴,隻聽黎明的諾言。不顧途中的危險、艱苦,我們懷著愛心前進。雖然有時忍受不了,但愛從四麵八方伸過手來。讓我們學會響應不倦的愛情的召喚,不陷入迷惘,不讓慘烈的壓迫用鎖鏈將我們束縛!
我坐在絡繹不絕的旅人的哀泣和歡聲的旁邊,凝望著,沉思著,深愛著。我對他們說:“祝你們一路平安,我把我的愛作為旅資贈給你們。因為行路不為別的,是出於愛的需要。願大家彼此奉獻真愛,旅人們在旅途互相幫助。”
哲語沉思:
在這個世界上,誰和誰的相遇不是偶然的呢?
在茫茫人海裏,兩個個體相遇的幾率隻是千萬分之一,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而且在宇宙永恒的生命變化中,每一個生命的誕生也是極具偶然性的。兩個偶然的生命偶然相遇,這種相遇的幾率簡直是微乎其微。世上並無命定的情緣,凡緣皆屬偶然,好的情緣的魔力豈不恰恰就在於,最偶然的相遇卻喚起了最深刻的愛的珍惜之感?
第186章 死亡的強迫
我們必須選擇生,因為生絕不會強迫我們。我們有時候甚至根本不能選擇,對死亦然。然後,生命再一次與我們同在,使人感到有一種溫和的安寧。但我們最終可能會斷然否認這種安寧,因此我們斷無安寧可言。我們可能會完全排斥生活並最終拒斥自己。除非我們將自己的意誌支付給生命之流,否則我們就是毫無生命的尤物。
如果一個人除了死別無選擇,那麼,死亡就是他的光榮、他的滿足。如果他的不滿和抵抗都是冷漠的,那麼,冬天就是他的命運、他的真理。為什麼一定要誘騙或威脅他去發表生的宣言?就讓他去全心全意地宣告死亡,讓每個人都去尋找自己的靈魂,並從中發現他的生命是急速地趨向生或是死,當他找到了以後,就讓他自由行動,因為天下最大的痛苦莫過於謊言。如果一個人屬於不可逆轉的死亡之路,那麼,他至少可以心滿意足地去遵循這條道路。滿足與順從自我滿足的謙卑和安寧的真正自由之間有著天壤之別。安寧存在於我們接受生命之時,當我們接受死亡時,有一種和安寧相對應的無望,那就是沉寂和順從。
生命不能打破固執己見的意誌,死亡卻做到了。死亡強迫我們,不給我們以任何選擇。任何比較都是死亡,不是其他而是死亡。
對生命,我們必須放棄自己的意誌,默認它並與它一致。如果我們兀自站立,我們將被排斥,被從生活中驅趕出去,生命的服務是自覺自願的。
在生命與宗教的關係中已經發生了逆轉。這似乎有點不那麼現實,就像奇跡一樣不十分可信,但事實上,從根本上說,這種現象是很自然的,它是我們的最高榮譽。我們知道,用我們的靈與肉的全部力量來執行死亡意味著什麼,我們知道什麼叫完成死亡的活動。我們已經把自己全部的靈與肉投入到製造死亡的發動機、死亡機構和死亡發明物之中。我們想迫使任何人從事死亡活動,我們想在一個巨大的死亡合唱中包圍世界,不讓任何東西逃跑。我們充滿了強迫性的瘋狂,我們的堅固的意誌已經同強迫、同死亡的巨大發動機協調一致了。
可見,我們的基本存在已經顯現。不錯,我們的旗幟上公開地寫著安寧,但不能讓我們因為躺下而退化。死亡的威力震懾我們全身,已經在我們身上聚集了100年。對死的激情早在我們的父輩那兒就開始累積起來了,它一代一代地滋生,越來越強。在我們的內心,大家都必須承認這一點。
哲語沉思:
人生要麵對兩種最根本的現象,無非就是生與死。通常所謂的惡“死”,不過是指某一生理現象的中斷,但其實,宇宙間無限的消息並不因此有絲毫減損,所以,死必然牽連著整個宇宙的生之奧秘。死亡,提供給我們一種可以試圖理解生命的選擇,進而引發我們的思考,強行將我們變為思想者,變為一個沉思的存在者。
第187章 死亡如影隨形
如果別人對自己不壞,文明人是不會談論甚至想到讓別人死亡的,除非他是一個以同死亡打交道為職業的醫生、律師或者類似的人。如果他人之死會給自己帶來自由、金錢、地位方麵的好處,文明人更不會談論這人的死。
當然,我們對死亡的這種敏感仍無力捉住死神之手。當死神之手落下之時,我們在感情上會受到震動,仿佛我們完全被打垮了。於是,我們習慣於強調死亡的偶然性——事故、疾病、感染、衰老,這種習慣暴露了我們修正死的含義的努力,將必然性修改為偶然性。眾多人同時死去對我們來說特別可怕。我們對死者采取了一種特殊態度,就像是向某個完成了特別困難任務的人表達敬意一樣。我們對死者的評價往往也是揚長避短,提出這樣的要求:對於死者宜隱惡而揚善。因而無論在悼詞中還是在墓碑上,隻寫下對懷念者有利的話語,這似乎也是理所應當的。死者已不需什麼尊敬,但在我們看來,對死者的尊敬比對真理的崇敬更為可貴,甚至勝過對生者的尊敬。
文明人這種慣常的對死的態度在自己心愛的人——妻兒、兄弟、姐妹、親朋好友——死去的時候,達到了高潮。此時,我們往往痛不欲生,我們的一切希望、自尊、快樂都隨著死者進入了墳墓,任何事情都不能給我們以安慰,任何東西都不能彌補愛人之死給我們造成的損失。
這種行為表明,我們似乎也像阿什拉部族的原始人一樣,心愛的人死去,自己也必須跟著死去。我們對死亡的這種態度深深影響著我們的生活。如果我們不能在生活的遊戲之中,對生活孤注一擲,生活就會顯得貧乏、毫無意義,平淡而膚淺。這正像美國人的調情一樣,從一開始雙方就知道,一切都會十分順暢。
這樣的調情與歐洲大陸式的談情說愛剛好形成對照。在歐洲大陸,談情說愛的雙方一開始就必須記住引起愛情的嚴重後果。我們易於受到感情的束縛,人死之後,往往悲痛欲絕。這使我們不願意想到自己會有危險,也不願設想同自己有關的人會遭到什麼不幸。我們不敢從事帶有危險性然而又是必須做的工作,諸如在空中飛行,遠征到他國,實驗爆炸物等。我們不敢設想自己會遭到不幸,因為,如果災難降臨,誰能彌補母親失去兒子,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親這樣重大的損失?我們總是從一切事情中排除死亡,也隨之排斥了很多別的東西。
哲語沉思:
完整意義的人生,勢必會伴隨著痛苦,其中,麵對心愛之人的死亡是最大的痛苦之一。生命的本質,就是不斷改變、成長和衰退的過程。選擇了生活與成長,也就選擇了麵對死亡。我們應該學會坦然接受死亡,不妨把它當成“永遠的伴侶”,想象它始終與我們並肩而行。這樣可以豐富我們的心靈,讓我們變得更加睿智、理性和現實。
第188章 生命在於使用
既然失去的東西追不回來,為什麼我們要害怕失去它?既然死亡威脅我們的方式形形色色,與其說什麼都怕,不如勇敢麵對其中的一個。
一切事物隨我們的誕生而誕生,同樣,一切事物隨我們的死亡而消失。因此,我們用不著杞人憂天,為一百年後我們已不在人世時的事擔憂,正如不必為一百年前我們尚未出世時的事哭泣。
死亡是另一種生活的開端。我們花了很大的代價進入這新的生活,邁進這新生活時,我們揭掉了昔日的麵紗。
隻發生一次的事是無所謂痛苦的。難道有必要為瞬間的事長期擔驚受怕嗎?不管活得長活得短,死了都一樣。對於不複存在的事物,長與短一概沒有意義。
造化強迫我們死,她說:“離開這個世界吧,就像你來時一樣。”
死亡是生命的組成部分,逃避死亡,是在逃避你自己。你享有的生存,既然屬於死,也屬於生。你出生的第一天,在給予你生命的同時,就一步步把你引向死亡。
你經曆的一切,都是向生命索取的。這其實是在損害生命。你的生命不懈營造的就是死亡。你活著的時候就在死亡中,因為當你不再活著的時候,你已經死了。
抑或,你更喜歡活過後才死。但你活著時就是個要死的人,你若已充分享受了人生,也就心滿意足,那就高高興興地離開吧。
假如你沒有好好利用人生,讓生命白白溜走,那麼失去生命又有什麼要緊?你還要它幹什麼?
生命本無好無壞,是好是壞全在你自己。
你活了一天,就看到了一切。一天就等於所有的天,不會再有別的光明和黑夜。這個太陽,這個月亮,這些星星,它們曾照耀過你的先祖,也將沐浴你未來的子孫。
你的生命不管何時結束,總是完整無缺的。生命的用途不在於長短,而在於如何使用。有的人活得很長,卻幾乎沒活過。在你活著的時候,就要好好地生活。
你活了很久,這在於你的意願,而不在於你活的年頭。你曾認為,你不懈地前往的地方,永遠也走不到嗎?可是,哪條路沒有出口呢?
如果沒有人相伴會使你輕鬆一些,那世界不是和你結伴而行嗎?
哲語沉思:
死亡本身就有著猙獰的麵孔,但對於生命自身而言,最可怕的是你失去麵對死亡、超越死亡的勇氣和力量。而這種勇氣和力量是一個生命主體性的體現,隻要我們能始終堅持這種主體性的力量,將我們的精神追求放在肉體享樂之前,將對於生命意義的追求放在麵對死亡的基礎之上,那麼我們就能夠獲得向死而生的態度和力量,就能夠從死亡中獲取不朽和超越。
第189章 當我不在世的時候
當我不在世的時候,當我所有的一切都化為灰燼的時候——你啊,我唯一的朋友;你啊,我曾那樣深情地和那樣溫存地愛過的人;你啊,想必會比我活的時間更長——可不要到我的墳墓上去……你在那兒是無事可做的。
請不要忘記我……但也不要在日常的操勞、歡樂和困苦之中想起我……我不想打擾你的生活,不想搞亂它的平靜的流水。不過在孤獨的時刻,當善良的心如此熟悉的那種羞怯和無緣無故的悲傷碰著你的時候,你就拿起我們愛讀的書當中的一本,找到裏邊我們過去常常讀的那些頁、那些行、那些話……記得嗎?有時,我們倆一下子湧出甜蜜的、無言的淚水。
你讀完吧,然後閉上眼睛,把手伸給我……把你的手伸給一個已經不在的朋友吧。
我將不能夠用我的手來握它,我的手將一動不動地長眠在地下。然而,我現在快慰地想,你也許會在你的手上感受到輕輕的愛撫。
於是,我的形象將出現在你的眼前,你閉著眼睛的眼瞼下將流著淚水,這淚水啊,就像我和你受美的感動曾經一起灑下的一樣,你啊,我唯一的朋友;你啊,我曾那樣深情地和那樣溫存地愛過的人!
哲語沉思:
在“死”的指引下,我們會清醒地意識到:人生是如此短暫,而且愛的時間也是有限的,我們應該好好珍惜和把握人生。不敢正視死亡的人,就無法獲得人生的真諦,無法理解什麼是愛,什麼是生活。萬物永遠處在變化之中,死亡是一種正常現象,不肯接受這一事實,我們就永遠無法體味生命的宏偉意義。
第190章 現實需要超越
人們尊崇迢遙疏遠的真理,那在製度之外的,那在最遠一顆星後麵的,那在亞當之航的,那在末代以後的。自然,在永恒中是有著真理和崇高的。可是,所有這些時代,這些地方和這些場合,都是此時此地的啊!上帝偉大就在於現在偉大,時光盡管過去,他絕不會更加神聖一點。隻有永遠滲透現實,發掘圍繞我們的現實,我們才能明白什麼是崇高。宇宙經常順從我們的觀念,不論我們走得快或慢,路軌已為我們鋪好。讓我們窮畢生之精力來意識它們吧。詩人和藝術家從未得到這樣美麗而崇高的設計,然而至少他的一些後代是能完成它的。
讓我們如大自然一般自然地過一天吧,不要因硬殼果或掉在軌道上的一隻蚊蟲的翅膀而出了軌。讓我們黎明即起,不用或用早餐,平靜而又無不安之感,任人去人來,讓鍾去敲,孩子去哭,一一下個決心,好好地過一天。為什麼我們要投降,甚至於隨波逐流呢?讓我們不要卷入子午線淺灘上的所謂午宴之類的可怕急流與旋渦,而驚慌失措。熬過了這種危險,你就平安了,以後是下山的路。神經不要鬆弛,利用那黎明似的魄力,向另一個方向航行,像尤利西斯那樣在桅杆上生活。
如果汽笛嘯叫了,讓它叫得沙啞吧。如果鍾響了,為什麼我們要奔跑呢?我還要究它算什麼音樂?讓我們定下心來工作,並讓我們的腳跋涉些汙泥似的意見、偏見、傳統、謬見與表麵中間,這蒙蔽全地球的淤土啊,讓我們越過巴黎、倫敦、紐約、波士頓,教會與國家,詩歌,哲學與宗教,直到我們達到一個堅硬的底層。那裏的岩石被我們稱之為現實,然後說,這就是了,不錯的了,然後你可以在這之上,在洪水、冰霜和火焰下麵,開始在這地方建立一道城牆或開拓一片國土,也許能安全地立起一個燈柱,或一個測量儀器,不是尼羅河水測量器,而是測量現實的儀器。
讓未來的時代能知道,謊騙與虛有其表曾洪水似的積了又積,積得多麼深啊。如果你直立並麵對著事實,你就會看到太陽閃耀在它的兩麵,它好像一柄東方的短彎刀,你能感到它的甘美的鋒鏑正剖開你的心和骨髓,你也歡樂地願意結束你的人間事業了。
生也好,死也好,我們僅僅追求現實。如果我們真要死了,讓我們聽到我們喉嚨中的咯咯聲,感到四肢上的寒冷好了;如果我們活著,讓我們做我們的事情。
哲語沉思:
生活是一種品味。金錢、名聲、地位如我們身上的衣服,可以弄來穿穿。可是,對人對己千萬不要以衣帽取人。衣服換來換去,你還是你,我還是我。脫盡衣裳,男人和女人更見本色。
第191章 以追求舒適為目的
法國的旅店老板們把它叫做“現代化的享受”,他們說得很好。講舒服這件事確是近代才有的,比發現蒸汽要晚,發明電報時它剛剛開始,而比發現無線電也不過早個一二十年。使自己舒服,把追求舒適作為目的這一人類能夠自己提出的最有吸引力的事是現代的新鮮事物,曆史上自羅馬帝國以來還從未有過。我們對於非常熟悉的事物總是認為當然,不假思索的,她像魚兒對待生活在裏麵的水一樣,既不覺奇特也不覺新鮮,更不會去想一想有什麼重大意義。軟椅子、彈簧床、沙發、暖氣,經常能洗熱水澡,這些和其他使人舒服的東西已經深入不算太富裕的英國資產階級家庭日常生活裏,而在三百年前就連最偉大的帝王可是做夢也想不到的。
因傳統的人生哲學發生變化而成為可能的什麼這件事,現在已經自行發展了。因為追求舒適已成為一種生理習慣,一種風氣,一種本身就值得追求的理想。世界上使人舒服的事越多,人們也就越覺得它的可貴。嚐過什麼叫舒服的滋味的,不舒服對他就成為一種真正的折磨。崇拜舒適的風氣是任何其他風氣同樣厲害的。
此外,和提供使人舒服的條件緊密結合的有巨大的物質利益。好舒服的習慣一減退,製造家具的、暖氣的設備和管道設備的商家都吃不消。利用了現代廣告術,他們有法子迫使它不但存在而且發展。
在簡短地追溯了現代享受精神上的來源之後,我還得就它的影響說兩句話。我們要得到什麼總不免要付出些代價。因之要舒服就要以失去別的同樣有價值甚至是更為有價值的東西來作為代價。當前一位有錢的人蓋房子般總是首先考慮他未來的住所是否舒服。他要花一大筆錢,因為舒適的代價是很高的。在美國,人們常說水暖俱全,房子出讓。在洗澡間,暖氣設備和帶軟墊的家具等方麵,花了這筆錢,他就覺得他的房子是十全十美的。若在以前的時代,像他這樣的人卻首先會考慮他的房子是否華麗,是否給人以深刻印象——換句話說,就是先考慮美觀再考慮舒服。我們同代人花在浴室和暖氣上的錢在過去就會花在大理石樓梯,宏偉的外表,壁畫,一套套金碧輝煌的房間和繪畫雕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