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記憶忽然變得很遙遠,從豆巽死那天晚上。我頻繁產生噩夢,夢到他慢慢地抽出劍,把劍刺入腹部,頭發遮蓋住一半眼睛,低著頭不作聲。揮臂、劃弧、沒入腹內。他沉默著不看我,重複這幾個動作。那種執拗的表情讓我絕望。
“多時候都沒有誰對誰錯,善惡是很模糊的概念,有時候會突然失去判斷的標準,像是張開的弓弩突然斷了弦,一瞬間慌亂。”
這是穀裏的一個很老的廚子對我說的,他有一隻手臂沒有腕子。他把我引導到一甲子以前的荒涼大漠,以蒼老陳舊的語氣向我講述那個動輒殺戮的時代。那時候他是個流浪者,沒有任何人放逐他,他用理智把自己杖責出境。頭頂的無限蒼穹和內心的道德律令都使他絕望,他找不到一個可以放置自己的地祉,任何形式的人群聚集和建築都讓他都覺得窒息。不能看到房子、風車、橋和炊煙。他獨自遊離在塵世之外,在窮山惡水之間逡逡遊走,偶然一天他輾轉到一個從未見傳於史冊的沙漠,隻有接天的黃沙跟朔風變幻著粗線條的風景。他以為自己找到了追尋多年的曼刹珠麗。認定一個方向,沿著舒緩起伏的沙丘任性地奔跑,不久深入到大漠腹地,他很輕易的迷失在一片海市蜃樓中。風沙一次次迷惑了他,幹糧和水在茫然行走中耗盡。他開始動搖、暴躁、懺悔、禱告、可是這無助於他走出沙漠。天地間一片空蕩蕩的黃沙,吸納走他的呼叫和詛咒。天空和沙漠連在一起,像個巨大的容器,他獨自站在它們的交接處。沒有任何標識能給他指出方向。八天後他終於消耗盡全身的精力和水分。
仰望著灰色沮喪的天空,身體慢慢失去感覺,不見一棵樹,一隻螻蟻。少年時代的誌向,執著,不甘於平庸的輕狂意氣陡然覺得如此的幼稚可笑。
黃昏的沙漠異常清肅,天空一片死寂的白光,連風都沉靜下去,他躺在避風的沙丘下,等待死亡。一匹同樣饑餓的狼出現在遠處,當時他已經開始產生幻覺,並且肢體僵硬。那匹狼撲上來,咬住了他的左腕,他沒有力氣掙紮,直到那匹狼把他的腕子生生咬斷的時候,那種奇痛才穿透已經僵硬失去知覺的神經,他奮生出一股力氣,撲倒了狼。他跟狼分吃了自己的斷腕。“作為交換我也切斷了它的一隻前肢,我吃了一半.把另一半留給它,可是它卻不肯吃,孤獨地死去. 。”這是一場公平的交換,可狼卻死了
米廚子說,“人啊,是一種多麼強悍的生物。善惡實在是太過模糊的概念。我一生都在追索著絕美的自由,直到付出斷臂的代價才得到了永恒的幸福。”
我說,“永恒的幸福是什麼?。”
米廚子眯著眼睛上說,“食物。”
我表示懷疑。
米廚子說,你去過沙漠你就會愛上食物,不曾饑餓過的人永遠無法知道食物有多麼美妙。從沙漠回來我就做了廚子,世上還有比廚子更親善食物的人嗎。我決定用一輩子的時間謀殺我的胃。”
我離開穀的時候,我問米廚子知不知道我是誰?
他說,“為什麼一定要知道。”
我說,“可是總要知道我為什麼存在吧,我找不到自己的身份,就會經常對自身的存在產生疑問。”
他說,“不能痛快的生,也要活色生香的死,你不要問我什麼,我無法告訴你。我後半生的全部奧意就是與食物相伴。”
我說、“那怎麼確定是否正確。比如去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
米廚子說,“如果你無法確定正確和錯誤,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為什麼?”我問。
他說,“你這樣想了你至少能釋然一些。”
我究竟想要什麼呢?
每個人都知道自己想要做的是什麼?為什麼存在?可是我是為什麼存在的呢?
難道我是為殺人存在的?這當然是過於浪漫的想法。有沒有一把刀想過自己為什麼被製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