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公說:“我準備巡視地方。”於是去了,在那裏陳列各種捕魚的器具,加以觀賞。

僖伯托病不隨行。

《春秋》上說:“公矢魚於棠。”認為這種行為不合禮法,並且諷刺魯隱公跑到那遠離國都的地方去觀看捕魚。

集評

[清]浦起龍:口中不曾一字說出觀魚,而觀則非軌,魚則非物。非軌非物,即是非禮。言歸典則,法歸絲扣。(《古文眉詮》卷一)

鄭莊公戒飭守臣

——《左傳》隱公十一年

【題解】

魯隱公十一年(前712年)七月,鄭、齊、魯三國聯合攻打許國。弱小的許國被占領之後,齊、魯兩國經過推辭,把許國的土地讓給了當時勢力強大的鄭國。鄭莊公占得實利,在派出官員協理許國政事的同時,還發表了一番委婉紆曲、動情入理的說辭,從而使許國“名正言順”地成為了鄭國的附庸。

戰車 春秋

【原文】

秋七月,公會齊侯、鄭伯伐許。庚辰〔1〕,傅於許〔2〕。潁考叔取鄭伯之旗“蝥弧”以先登〔3〕,子都自下射之〔4〕,顛。瑕叔盈又以蝥弧登〔5〕,周麾而呼曰:“君登矣!”鄭師畢登。壬午〔6〕,遂入許。許莊公奔衛。齊侯以許讓公。公曰:“君謂許不共〔7〕,故從君討之。許既伏其罪矣。雖君有命,寡人弗敢與聞。”乃與鄭人。

鄭伯使許大夫百裏奉許叔以居許東偏〔8〕,曰:“天禍許國,鬼神實不逞於許君〔9〕,而假手於我寡人,寡人唯是一二父兄不能共億〔10〕,其敢以許自為功乎?寡人有弟,不能和協,而使糊其口於四方,其況能久有許乎?吾子其奉許叔以撫柔此民也,吾將使獲也佐吾子。若寡人得沒於地,天其以禮悔禍於許,無寧茲許公複奉其社稷。唯我鄭國之有請謁焉,如舊昏媾〔11〕,其能降以相從也。無滋他族實逼處此,以與我鄭國爭此土也。吾子孫其覆亡之不暇,而況能禋祀許乎〔12〕?寡人之使吾子處此,不惟許國之為,亦聊以固吾圉也〔13〕。”乃使公孫獲處許西偏,曰:“凡而器用財賄〔14〕,無置於許。我死,乃亟去之。吾先君新邑於此〔15〕,王室而既卑矣〔16〕,周之子孫日失其序。夫許,大嶽之胤也〔17〕。天而既厭周德矣,吾其能與許爭乎?”

君子謂鄭莊公:“於是乎有禮。禮,經國家,定社稷,序人民,利後嗣者也。許,無刑而伐之,服而舍之,度德而處之,量力而行之,相時而動,無累後人,可謂知禮矣。”

注釋

〔1〕庚辰:七月一日。〔2〕傅:逼近,迫近。〔3〕潁考叔:鄭國大夫。〔4〕子都:鄭國大夫。〔5〕瑕叔盈:鄭國大夫。〔6〕壬午:七月三日。〔7〕共:通“供”。〔8〕許叔:許莊公的弟弟。〔9〕逞:滿意。〔10〕共億:相安。〔11〕昏媾:婚姻。

昏,通“婚”。〔12〕禋(yīn)祀:本指升煙祭天以求福,這裏泛指祭祀。〔13〕圉(yǔ):邊境。〔14〕而:通“爾”,你。〔15〕先君:指鄭武公。〔16〕卑:衰落。〔17〕大嶽:傳說為堯舜時候的四方部落首領。胤(yìn):後代。

【譯文】

隱公十一年秋七月,魯隱公會合齊僖公、鄭莊公攻打許國。初一這一天,軍隊迫近許城。潁考叔拿著鄭莊公的大旗“蝥弧”搶先登城,子都從下邊用箭射他,潁考叔從城上跌落了下來。瑕叔盈又拿著蝥弧旗登上城頭,揮動著旗子向四周大喊道:“國君登城了!”鄭國的軍隊於是全部登城。初三這一天,軍隊占領了許國。許莊公逃往衛國。齊僖公要把許國讓給隱公。隱公說:“君侯說許國不恭敬,我於是跟從君侯前來討伐。許國既然已經伏罪,雖然君侯有命,我也是不敢接受的。”於是把許國讓給了鄭莊公。

鄭莊公派許國大夫百裏侍奉許莊公弟許叔住在許國的東部邊境上,說:“上天降禍於許國,鬼神實在對許國國君不滿意,借我的手來進行懲罰,我隻有一兩位同姓的臣屬,尚且不能平安相處,豈敢把攻占許國作為自己的功績呢?寡人有個弟弟,不能與我親愛和睦,因為我的原因現在還在四處求食,更何況長久地占有許國呢?您侍奉許叔來安撫這裏的百姓,我將讓公孫獲來幫助您。若是我死後得以埋葬於地下,上天又依照禮法收回了加於許國的禍害,寧可使許莊公重新來治理他的國家。那時,隻要我鄭國有所請求,許國就會像親戚一樣,能夠誠心允許鄭國,不使他國乘機強住在這裏,逼迫我們,和我們鄭國爭奪這塊土地。我的子孫挽救危亡都來不及,何況是占領許國的土地呢?我之所以使你們居住在這裏,不單是為了許國,也是借此來暫時鞏固我的疆土。”於是又讓公孫獲居住在許國的西部邊境上,對他說:“凡是你的器用財貨,不要放在許國之內。我死以後,就趕快離開這裏。我的先父在這裏新建城邑,周王朝既然已經衰落了,周朝的子孫們互相之間的攻伐日益嚴重,秩序日益混亂。許國,是太嶽的後代,上天既然已經厭棄了周朝,我怎能還與許國相爭呢?”

君子說:“鄭莊公在這件事上的做法合於禮。禮是治理國家、安定社稷,使百姓有所秩序,使後代受益的東西。許國,是因沒有合禮法所以才去討伐它,服罪了就寬恕它,度量自己的德行後才與人相處,衡量自己的力量後才作出舉動,看清形勢才行動,不連累後代,可以說是懂得禮了。”

集評

[清]吳楚材、吳調侯:鄭莊戒飭之詞,委婉紆曲,忽為許計,忽為鄭計,語語放寬,字字放活。(《古文觀止》卷一)

[清]浦起龍:鄭、許壤接,莊複擅有時望,疑其直攘是許矣。豈知老猾不肯造次,料定許非我得終有,身後更無製許遠圖,第以口擅予奪,使之一時弭首而止。左氏謂伐之舍之,度德量力,相時無累,正識得奸雄分際深也。(《古文眉詮》卷一)

臧哀伯諫納郜鼎

——《左傳》桓公二年

【題解】

宋國太宰華都弑殺其君宋殤公後,害怕遭到諸侯的討伐,於是向諸侯行賄,魯國收到了宋國早年滅郜時取得的大鼎。魯桓公想要將大鼎放在太廟之中,臧哀伯於是勸阻魯桓公說,君王應該昭示美德、阻塞邪惡、處處以身作則。並闡釋了建立禮製的目的,論證了桓公將賂器放入太廟的危害。

【原文】

夏四月,取郜大鼎於宋〔1〕。納於大廟,非禮也。

臧哀伯諫曰〔2〕:“君人者,將昭德塞違,以臨照百官,猶懼或失之,故昭令德以示子孫。是以清廟茅屋〔3〕,大路越席〔4〕,大羹不致〔5〕,粢食不鑿〔6〕,昭其儉也。袞、冕、黻、珽〔7〕,帶、裳、幅、舄〔8〕,衡、紘、〔9〕,昭其度也。藻、率、鞞、鞛〔10〕,鞶、厲、遊、纓〔11〕,昭其數也。火、龍、黼、黻〔12〕,昭其文也。五色比象,昭其物也。鍚、鸞、和、鈴〔13〕,昭其聲也。三辰旂旗〔14〕,昭其明也。夫德,儉而有度,登降有數,文、物以紀之,聲、明以發之,以臨照百官,百官於是乎戒懼,而不敢易紀律。今滅德立違,而置其賂器於大廟,以明示百官。百官象之,其又何誅焉?國家之敗,由官邪也。官之失德,寵賂章也。郜鼎在廟,章孰甚焉?武王克商,遷九鼎於洛邑,義士猶或非之,而況將昭違亂之賂器於大廟,其若之何?”公不聽〔15〕。

周內史聞之〔16〕,曰:“臧孫達其有後於魯乎!君違,不忘諫之以德。”

注釋

〔1〕郜(gào):國名,在今山東城武東南。〔2〕臧哀伯:魯國大夫。〔3〕清廟:即太廟。〔4〕大路:天子祭祀時用的車。越(kuò)席:蒲草席。〔5〕大羹(tài):古代祭祀時用的肉汁。不致:不放調味品。〔6〕粢(zī)食:此處特指祭祀用的穀物。〔7〕袞(gǔn):古代帝王及上公穿的繪有龍的禮服。冕:古代帝王及上公所戴的禮帽。黻(fú):古代祭服的蔽膝,用熟皮做成。珽(tǐng):古代帝王所持的玉笏,又稱大圭。〔8〕幅:即纏腿的布。舄(xì):重木底鞋(古時最尊貴的鞋,多為帝王或大臣穿)。〔9〕衡、(dǎn)、紘(hóng)、(yán):古代冠冕上的四種裝飾品。〔10〕藻、率(lǜ):古代放置圭、璋等玉器的墊子。鞞(bǐng)、鞛(běng):刀鞘和刀鞘上近口處的飾物。〔11〕鞶(pán)、厲:古代衣服上的大帶。遊(yóu):通“旒”,旌旗上的飄帶。纓:馬鞅。〔12〕火、龍、黼(fǔ)、黻(fú):古代禮服上所繡的花紋圖案。〔13〕鍚(yáng)、鸞、和、鈴:古代車馬旌旗上的四種響鈴。〔14〕三辰:指日、月、星。旂(qí)旗:有鈴鐺的旗子。〔15〕公:這裏指魯桓公。〔16〕內史:周朝官名,掌書王命等事。

【譯文】

魯桓公二年夏四月,魯桓公從宋國取得原屬郜國的傳國大鼎。安放在太廟裏,是不合於禮的。

臧哀伯勸阻說:“做人君的,應該發揚美德,阻塞邪惡,以此來作為百官的榜樣,還怕有所缺失,所以還要宣揚美德以昭示子孫。因此太廟用茅草蓋成,大車用薄草席作墊子,肉汁不調五味,主食不用精米,這樣做是為了表明節儉。禮服、禮冠、蔽膝、玉笏、腰帶、裙子、裹足、鞋子、橫簪、瑱係、帽帶、頭巾,這些是用來表示等級製度的;玉器的墊子、刀鞘的裝飾、束衣的布帶、下垂的大帶、旌旗的飄帶、馬鞅,這些是用來表示尊卑等級的;衣上畫火、畫龍、畫黼黻,這些是用來表示貴賤的花紋;用五色來象征天地四方,是為了表明車服器械的顏色;用各種各樣的鸞鈴來點綴車馬旗幟,是為了表明各種聲音;將日月星辰畫於旗上,是為了表明光彩。講求美德,就應該節儉而有法度,升降而有等級,用文彩和器物來記錄它,用明亮聲音來發揚它,以此來為百官樹立榜樣,百官因此警醒恐懼,不敢輕視綱紀法律。現在您廢棄道德而炫耀有違禮法的行為,把人家賄賂的器物置於太廟之中,把它明明白白地置於百官麵前,如果百官也跟著這樣做,您又能懲罰誰呢?國家的衰敗,是由為官者走入邪路開始的。為官者喪失道德,是由於自恃被寵信而明目張膽地接受賄賂。郜鼎置於太廟之中,什麼樣的明目張膽接受賄賂能比這更甚呢?周武王打敗商朝,將九鼎遷到洛陽,正義之士還有所非議,何況把象征著違背禮法、表明叛亂的賄賂器物放在太廟之中,這怎麼能行呢?”隱公不聽。

周朝的內史聽到了此事,說:“臧孫達在魯國一定會後繼有人吧!君主違背禮製,他沒有忘記用道德來加以勸阻。”

集評

[清]謝有輝:一亡國之器,何足寶重,況其為弑逆之賂乎?臧孫“昭德塞違”之言,及“百官象之”之語,可謂痛切矣。(《古文賞音》卷一)

季梁諫追楚師

——《左傳》桓公六年

【題解】

楚國入侵隨國,為了麻痹對方,楚王聽從了部下鬥伯的建議,故意懈怠軍容來接待隨國的使者少師。遠見卓識的政治家季梁阻止了聽了彙報的隨君想要趁機追擊楚軍的舉動,他不但指出這是楚軍的計誘,更向信奉神明的隨君闡述了“民為神主,先民後神”的民本思想,勸其內修政事,外聯諸侯。楚國於是不敢輕舉妄動。

【原文】

楚武王侵隨,使薳章求成焉〔1〕,軍於瑕以待之〔2〕。隨人使少師董成〔3〕。鬥伯比言於楚子曰〔4〕:“吾不得誌於漢東也,我則使然。我張吾三軍,而被吾甲兵,以武臨之,彼則懼而協以謀我,故難間也。漢東之國隨為大。隨張,必棄小國。小國離,楚之利也。少師侈,請羸師以張之。”熊率且比曰〔5〕:“季梁在〔6〕,何益?”鬥伯比曰:“以為後圖,少師得其君。”王毀軍而納少師。

少師歸,請追楚師。隨侯將許之。季梁止之曰:“天方授楚,楚之羸,其誘我也,君何急焉?臣聞小之能敵大也,小道大淫。所謂道,忠於民而信於神也。上思利民,忠也;祝史正辭〔7〕,信也。今民餒而君逞欲,祝史矯舉以祭,臣不知其可也。”公曰:“吾牲牷肥腯〔8〕,粢盛豐備〔9〕,何則不信?”對曰:“夫民,神之主也。是以聖王先成民而後致力於神。故奉牲以告曰‘博碩肥腯’,謂民力之普存也,謂其畜之碩大蕃滋也,謂其不疾瘯蠡也〔10〕,謂其備腯鹹有也。奉盛以告曰‘潔粢豐盛’,謂其三時不害而民和年豐也。奉酒醴以告曰‘嘉栗旨酒’〔11〕,謂其上下皆有嘉德而無違心也。所謂馨香,無讒慝也。故務其三時,修其五教〔12〕,親其九族,以致其禋祀〔13〕。於是乎民和而神降之福,故動則有成。今民各有心,而鬼神乏主,君雖獨豐,其何福之有?君姑修政而親兄弟之國,庶免於難。”

隨侯懼而修政,楚不敢伐。

注釋

〔1〕薳(wěi)章:人名,楚國大夫。成:講和。〔2〕瑕:春秋時隨國地名。〔3〕少師:官名。董成:主持講和之事。〔4〕鬥(dòu)伯比:楚國大夫。楚子:指楚武王。〔5〕熊率(lǜ)且比:人名,楚國大夫。〔6〕季梁:隨國賢臣。〔7〕祝:掌管祭祀的官。史:掌管祭祀時記事的官。〔8〕牷(quán):毛色純一的牲畜。腯(tú):肥壯。〔9〕粢(zī)盛(chéng):古代盛在祭器內以供祭祀的穀物。〔10〕瘯(cù)蠡(luó):疥癬。〔11〕醴(lǐ):甜酒。〔12〕五教:指儒家所宣揚的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五種倫理道德標準。〔13〕禋祀:此處泛指祭祀。

【譯文】

楚武王入侵隨國,一麵派薳章去和談,一麵在瑕地駐軍等待。隨國派少師主持和談。鬥伯比對楚武王說:“我們在漢水東邊一直不能得誌,是我們使它這樣的。我們擴大我們的軍隊,整頓我們的軍備,憑借著武力去逼迫別國,那裏的國家因為害怕我們而聯合起來對付我們。在漢東諸國中,隨國最大。隨國要是自高自大,就必然拋棄小國。小國離心,我們就可得利。少師這個人很驕傲,請把我們的軍隊裝成疲弱以助長他的驕傲之氣。”熊率且比說:“有季梁在,這樣做有何益處?”鬥伯比說:“以後再來對付他,少師正受到隨君的信任。”楚武王把軍容搞得亂七八糟來接待少師。

少師回去,請求追擊楚軍。隨侯想要答應他。季梁勸阻道:“上天正在幫助楚國,楚軍的疲弱,是在引誘我們,君侯急什麼呢?臣聽說小國所以能夠抵抗大國,是小國有道,大國無道。所謂道,是忠於百姓而取信於鬼神。居高位的人思考如何讓百姓受益,此為忠;祝官史官真實無欺的言辭,此為信。現在百姓饑餓而國君放縱私欲,祝官史官虛報功德來祝告鬼神,我不知道這樣是可以的。”隨侯說:“我祭祀用的牲畜毛無雜色而肥壯,祭器裏的黍稷豐盛完備,為什麼不能使神靈信任?”季梁回答說:“百姓,是鬼神的主人。因此聖明的君主總是把百姓的事情辦好,而後才去侍奉神靈。所以進獻牲畜時禱告說‘牲口又大又肥’,是說百姓的財力普遍富足,是說他們的牲畜肥大而且繁殖旺盛,沒有疾病,是說他們的牲口充足而且品種完備。在奉獻黍稷時祝告說‘飯食幹淨而豐盛’,是說春夏秋三季沒有災害,百姓和睦,收成很好。奉獻甘甜的美酒時祝告說‘上好糧食釀成的美酒’,是說上級和下屬都有美德而沒有邪惡的心思。講到祭品的馨香,是說沒有讒佞奸邪的小人存在。所以致力於農事,完善倫理規範,與親族關係緊密,用這些來進行祭祀。因此百姓和睦而鬼神降福,所以行動就能成功。現在百姓各有心思,鬼神沒有主人,君侯雖然獨自獻上豐盛的祭品,又能有什麼福降呢?君侯還是先整頓政事,加深和兄弟國家之間的友誼,這才近乎於免除災難。”

隨侯害怕,從而修明政治,楚國因此而不敢前來攻打。

集評

[清]吳楚材、吳調侯:篇中偏從致力於神處看出成民作用來,故足以破隨侯之惑,而起其懼心。至其行文,如流雲織錦,天花亂墜,令人應接不暇。(《古文觀止》卷一)

曹劌論戰

——《左傳》莊公十年

【題解】

魯莊公十年(前684年)的長勺之戰,是我國古代戰爭史上以弱勝強的經典戰例之一。本篇講述的是魯人曹劌在戰前與魯莊公就是否可以作戰而進行的論辯,在作戰過程中通過把握時機克敵製勝的精彩指揮,以及他是如何通過戰場細節判斷敵情,從而作出追擊敵軍的正確決定。

【原文】

齊師伐我〔1〕。公將戰。曹劌請見〔2〕。其鄉人曰:“肉食者謀之,又何間焉?”劌曰:“肉食者鄙〔3〕,未能遠謀。”遂入見。

問:“何以戰?”公曰:“衣食所安,弗敢專也〔4〕,必以分人。”對曰:“小惠未遍,民弗從也。”公曰:“犧牲玉帛〔5〕,弗敢加也,必以信。”對曰:“小信未孚〔6〕,神弗福也。”公曰:“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對曰:“忠之屬也〔7〕,可以一戰。戰則請從。”

公與之乘。戰於長勺〔8〕。公將鼓之。劌曰:“未可。”齊人三鼓,劌曰:“可矣!”齊師敗績。公將馳之。劌曰:“未可。”下視其轍,登軾而望之〔9〕,曰:“可矣。”遂逐齊師。

既克,公問其故。對曰:“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國,難測也,懼有伏焉。吾視其轍亂,望其旗靡〔10〕,故逐之。”

注釋

〔1〕我:指魯國。〔2〕曹劌(guì):人名,魯國人。〔3〕鄙:目光短淺。〔4〕專:獨自享用。〔5〕犧牲:指古代供祭祀用的豬、牛、羊等牲畜。玉帛:玉器和絲織品。〔6〕孚:為人所信服。〔7〕屬:類。〔8〕長勺:魯地名,在今山東萊蕪東北。〔9〕軾:古代車廂前麵供人手扶的橫木。〔10〕靡:倒下。

【譯文】

魯莊公十年春,齊國軍隊前來攻打魯國,莊公準備迎擊。曹劌請求進見。他的同鄉人說:“大官們會來謀劃的,你又何必參與呢?”曹劌說:“大官們見識短淺,不能深謀遠慮。”於是進見。

他問莊公:“您憑什麼來作戰?”莊公說:“衣著吃食的享受,不敢獨自享用,必然分給別人。”曹劌答道:“小恩小惠不能遍及百姓,百姓是不會跟從您的。”莊公說:“祭祀用的牛羊玉帛,從不敢虛報,必說實話。”曹劌說:“小的誠實不能使神靈信任,神靈是不會賜福的。”莊公說:“大大小小的訴訟官司,雖不能一一明察,但一定做到合情合理。”曹劌答道:“這屬於為百姓盡心辦事的行動,可以憑這個條件打一仗。作戰時請讓我跟隨您一起去。”

莊公和他同乘一輛兵車。與齊軍交戰於長勺。莊公將要擊鼓進軍。曹劌說:“不行。”齊軍擊鼓三次之後,曹劌說:“可以擊鼓進軍了。”齊軍大敗。莊公又要下令追擊,曹劌說:“不行。”他下車看了齊軍戰車的輪跡,又登上車前的橫木瞭望齊軍撤退的情況,這才說:“可以了。”於是追擊齊軍。

戰勝以後,莊公問他其中的緣故。曹劌回答說:“作戰靠勇氣。擊第一通鼓的時候軍隊的士氣便振作了起來,擊第二通鼓的時候士氣便開始減弱了,等到擊第三通鼓的時候,士氣就枯竭了。敵人的士氣枯竭而我軍的士氣旺盛,所以能夠戰勝他們。大國難於捉摸,恐怕藏有伏兵。我看到他們戰車的輪跡雜亂,望見他們的旗子倒下了,確實是在敗退,所以追擊他們。”

集評

[清]吳楚材、吳調侯:“肉食者鄙,未能遠謀”,罵盡謀國僨事一流人,真千古笑柄。未戰考君德,方戰養士氣,既戰察敵情,步步精詳,著著奇妙,此乃所謂遠謀也。左氏推論始末,複備參差錯綜之觀。(《古文觀止》卷一)

[清]餘誠:“遠謀”二字,一篇眼目,卻借答鄉人語閑閑點出。入後層層寫曹劌遠謀,正以見肉食者之“未能遠謀”也。通篇不滿一百二十字,而其間具無限事勢、無限情形、無限問答,急弦促節,在《左傳》中另自別是一詞。(《重訂古文釋義新編》卷一)

齊桓公伐楚盟屈完

——《左傳》僖公四年

【題解】

齊桓公糾合諸侯攻下楚國的臨近小國蔡國,矛頭直指楚國,理由是它對周王室進貢不周,並對周昭王的南征不歸負有責任,所以進行征討。麵對這冠冕堂皇的出兵借口,楚國派往齊營的使者屈完不卑不亢,時而恭順認錯,時而嚴詞反駁,一方麵倡導齊君應該以德義服眾,一方麵強調楚國的決心抵抗,以剛柔相濟、睿智嚴謹的外交辭令促成了與諸侯陣營的聯盟,史稱“召陵之盟”。“風馬牛不相及”的成語便出自本篇。

【原文】

春,齊侯以諸侯之師侵蔡。蔡潰,遂伐楚。楚子使與師言曰:“君處北海,寡人處南海,唯是風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1〕,何故?”管仲對曰〔2〕:“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太公曰〔3〕:‘五侯九伯,女實征之,以夾輔周室!’賜我先君履:東至於海,西至於河,南至於穆陵〔4〕,北至於無棣〔5〕。爾貢包茅不入〔6〕,王祭不共〔7〕,無以縮酒〔8〕,寡人是徵。昭王南征而不複,寡人是問。”對曰:“貢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共給?昭王之不複〔9〕,君其問諸水濱!”師進,次於陘〔10〕。

夏,楚子使屈完如師〔11〕。師退,次於召陵〔12〕。齊侯陳諸侯之師,與屈完乘而觀之。齊侯曰:“豈不榖是為〔13〕?先君之好是繼,與不榖同好何如?”對曰:“君惠徼福於敝邑之社稷〔14〕,辱收寡君,寡君之願也。”齊侯曰:“以此眾戰,誰能禦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對曰:“君若以德綏諸侯〔15〕,誰敢不服?君若以力,楚國方城以為城〔16〕,漢水以為池,雖眾,無所用之。”

屈完及諸侯盟。

注釋

〔1〕虞:料想。〔2〕管仲:名夷吾,字仲,齊國大夫。〔3〕召康公:周文王的庶子姬奭。太公:薑太公。〔4〕穆陵:齊國地名,山東臨朐縣的穆陵關。〔5〕無棣:齊國地名,在今山東無棣縣一帶。〔6〕包茅:成捆的青茅。〔7〕共:通“供”。〔8〕縮酒:古代祭祀時,捆束包茅立於前,灌酒於茅束,酒滲而下,視為神飲,名為縮酒。一說為濾酒去掉渣滓。〔9〕昭王:周昭王,在位19年,因擾害百姓而被船民設計淹死。〔10〕陘(xíng):山名,在今河南偃城東南。〔11〕屈完:楚國大夫。〔12〕召陵:楚地名,在今河南郾城東。〔13〕不穀:不善。諸侯對自己的謙稱。〔14〕徼(yāo):求。〔15〕綏:安撫。〔16〕方城:山名,在今河南葉縣南。

【譯文】

魯僖公四年春,齊桓公率領諸侯的軍隊侵入蔡國,蔡軍潰散,繼而又去進攻楚國。楚成王派使者來到軍中說:“君侯居住在北海,我們居住在南海,就是牛馬發情相逐也不能到達彼此的疆土,想不到君侯卻到了我們的國土上,這是什麼緣故?”管仲回答道:“從前召康公命令我們的先祖太公說:‘五等諸侯和九州之長,如有罪過,你都可以討伐他們,以便輔佐周王室。’並賜給我們先祖可以討伐的範圍:東至大海,西至黃河,南至穆陵,北至無棣。你們應進貢的包茅沒有繳納,使天子的祭祀缺乏供應,沒辦法縮酒拜神。我為此前來征討。昭王南巡到楚國沒有回去,我特此前來查問。”使者回答道:“貢品沒有送去,這是國君的罪過,怎敢不供給呢。至於昭王南征未返,君侯還是到水邊上去問吧。”於是齊軍繼續前進,駐紮在陘地。

夏季,楚成王派屈完前往諸侯軍中求和。諸侯軍向後撤退,駐紮在召陵。齊桓公讓諸侯的軍隊擺開陣勢,與屈完同乘一輛戰車檢閱軍隊。齊桓公說:“諸侯們前來難道是為了我嗎?不過是為了繼續與先君建立友好關係罷了,你們也同我建立友好關係如何?”屈完回答說:“承蒙您的恩惠,為我們的國家求福,有勞君侯收納我們的國君,這也是我們國君的願望。”齊桓公說:“我用這樣龐大的軍隊去作戰,誰能夠抵擋得了?用這樣的軍隊去攻城,什麼樣的城池不能攻克?”屈完回答道:“君侯若是以仁德來安撫諸侯,諸侯誰敢不服從於您?君侯若是使用武力,楚國有方城山作為城牆,有漢水作為護城河,您的軍隊雖然龐大,恐怕也沒有用。”

於是,屈完和諸侯訂立了盟約。

集評

[宋]真德秀:僭王,罪之大者;不貢,罪之小者。舍大而責其小,何哉?桓之內失德、外失義者多矣,設以大惡責之,彼必斥我之惡以對,豈不為諸侯羞?舍其所當責,而及其不必責,庶幾楚人不盡力以抗我,則不勞而師有功,此其為伯者之師與?(《山曉閣左傳選》卷二)

宮之奇諫假道

——《左傳》僖公五年

【題解】

晉國南麵的虞國,虞國南麵的虢國,三國是同宗國家。強大的晉國兩次向虞國借路伐虢,虞國大夫宮之奇在第二次借路時曉示虞君晉國有野心,從多方麵論述了借路給晉國的巨大禍患,勸虞君不要執迷於宗族觀念,寄希望於神靈保佑。虞侯不聽,晉軍便在滅虢之後順便將虞滅亡。“假道滅虢”成為我國古代軍事謀略的一個重要內容,而“輔車相依,唇亡齒寒”的樸素思想更具有恒久不變的深刻戰略意義。

【原文】

晉侯複假道於虞以伐虢〔1〕。宮之奇諫曰〔2〕:“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從之。晉不可啟,寇不可玩,一之謂甚,其可再乎?諺所謂‘輔車相依〔3〕,唇亡齒寒’者,其虞、虢之謂也。”

公曰:“晉,吾宗也。豈害我哉?”對曰:“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4〕。大伯不從,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為文王卿士,勳在王室,藏於盟府〔5〕。將虢是滅,何愛於虞?且虞能親於桓、莊乎〔6〕,其愛之也,桓、莊之族何罪?而以為戮,不唯逼乎?親以寵逼,猶尚害之,況以國乎?”

公曰:“吾享祀豐潔,神必據我。”對曰:“臣聞之,鬼神非人實親,惟德是依。故《周書》曰:‘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又曰:‘民不易物,惟德繄物〔7〕。’如是,則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馮依,將在德矣。若晉取虞,而明德以薦馨香,神其吐之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