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於是不敢再請求,便接受田地回國去了。

集評

[清]吳楚材、吳調侯:通篇隻是不為天子不得用隧意。卻妙在俱用逆筆振入,無一筆實寫不許。而不許之意,一步緊一步,自使重耳神色俱沮。(《古文觀止》卷三)

單子知陳必亡

——《國語·周語中》

【題解】

周朝的使臣單子路過陳國的時候,看到陳國百事荒廢,君臣追求淫樂,不講禮數。回國以後麵見周天子,單子作出了陳國必亡的預言,並且曆數陳國種種違背周先王禮教法製的行為作為論據;結構井然,條理清楚。後來陳靈公果然身死國亡,更加證實了單子是一個察微知著的有遠見的政治家。

【原文】

定王使單襄公聘於宋〔1〕,遂假道於陳,以聘於楚。火朝覿矣〔2〕,道茀不可行也〔3〕,候不在疆〔4〕,司空不視塗〔5〕,澤不陂,川不梁,野有庾積〔6〕,場功未畢〔7〕,道無列樹,墾田若蓺〔8〕,膳宰不致餼〔9〕,司裏不授館〔10〕,國無寄寓,縣無旅舍,民將築台於夏氏〔11〕。及陳,陳靈公與孔寧、儀行父南冠以如夏氏,留賓弗見。

單子歸,告王曰:“陳侯不有大咎,國必亡。”王曰:“何故?”對曰:“夫辰角見而雨畢〔12〕,天根見而水涸〔13〕,本見而草木節解,駟見而隕霜〔14〕,火見而清風戒寒。故先王之教曰:‘雨畢而除道,水涸而成梁,草木節解而備藏,隕霜而冬裘具,清風至而修城郭宮室。’故《夏令》曰:‘九月除道,十月成梁。’其時儆曰:‘收而場功,偫而畚挶〔15〕,營室之中〔16〕,土功其始。火之初見,期於司裏。’此先王之所以不用財賄,而廣施德於天下者也。今陳國,火朝覿矣,而道路若塞,野場若棄,澤不陂障,川無舟梁,是廢先王之教也。”

“周製有之曰:‘列樹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國有郊牧,疆有寓望,藪有圃草〔17〕,囿有林池,所以禦災也。其餘無非穀土,民無懸耜〔18〕,野無奧草。不奪農時,不蔑民功,有優無匱,有逸無罷。國有班事,縣有序民。’今陳國道路不可知,田在草間,功成而不收,民罷於逸樂,是棄先王之法製也。”

“周之《秩官》有之曰:‘敵國賓至,關尹以告〔19〕,行理以節逆之,候人為導,卿出郊勞,門尹除門,宗祝執祀〔20〕,司裏授館,司徒具徒〔21〕,司空視塗,司寇詰奸〔22〕,虞人入材〔23〕,甸人積薪〔24〕,火師監燎,水師監濯〔25〕,膳宰致飧,廩人獻餼〔26〕,司馬陳芻,工人展車,百官各以物至,賓入如歸。是故小大莫不懷愛。其貴國之賓至,則以班加一等,益虔。至於王使,則皆官正蒞事,上卿監之。若王巡守,則君親監之。’今雖朝也不才,有分族於周,承王命以為過賓於陳,而司事莫至,是蔑先王之官也。”

“先王之令有之曰:‘天道賞善而罰淫。故凡我造國,無從匪彝,無即慆淫;各守爾典,以承天休。’今陳侯不念胤續之常,棄其伉儷妃嬪,而帥其卿佐以淫於夏氏,不亦瀆姓矣乎?陳,我大姬之後也,棄袞冕而南冠以出,不亦簡彝乎?是又犯先王之令也。”

“昔先王之教,茂帥其德也,猶恐隕越;若廢其教而棄其製,蔑其官而犯其令,將何以守國?居大國之間而無此四者,其能久乎?”

六年,單子如楚。八年,陳侯殺於夏氏。九年,楚子入陳。

注釋

〔1〕單襄公:名朝,也稱單子,周定王的卿士。〔2〕火:古星名,又叫商。覿(dí):見。〔3〕茀(fú):荒蕪。〔4〕候:候人,主管迎送來往的小官。〔5〕司空:古代中央政府中掌管工程的長官。塗:通“途”。〔6〕庾(yǔ):露天的穀堆。〔7〕場功:指收割莊稼。〔8〕蓺(yì):茅芽。〔9〕餼(xì):糧食或草料。〔10〕司裏:主管房屋的官員。〔11〕夏氏:指陳國大夫夏征舒家。〔12〕辰角:角宿,寒露節的早晨出現。〔13〕天根:氐宿的別名,寒露節後五日出現。〔14〕駟:房宿。〔15〕偫(zhì):備辦。畚(běn)挶(jū):盛土和抬土的器具。〔16〕營室:室宿,夏曆十月黃昏時,出現在正南方。〔17〕藪(sǒu):窪地。圃草:茂盛的草。〔18〕耜(sì):古代農具名。〔19〕關尹:古代把守關門的官員。〔20〕宗祝:主管祭祀等禮儀的官員。〔21〕司徒:掌管土地、人口等事務的官員。〔22〕司寇:掌管刑獄、糾察的官員。〔23〕虞人:主管山澤的官員。〔24〕甸人:主管柴薪的官員。〔25〕水師:管水的官員。〔26〕廩人:古代管理糧倉的官員。

【譯文】

周定王派單襄公去宋國訪問,於是向陳國借路,以便訪問楚國。這時候,已經是商星在早晨升起的夏正十月了。進入陳國,看到野草塞路,難以通行。迎送賓客的官員不在邊境,主管路政的司空不巡視道路,湖泊不設堤壩,江河不設橋梁,田野有露天堆集的穀物,農場的農事也是還沒有做完就被擱置在了一邊兒,道路兩邊沒有樹木,已經開墾了的田地卻像塊兒荒草地,膳夫不向賓客供應糧食,司裏不把賓客接進客館,國都裏沒有旅店,老百姓要去替夏氏修築樓台。到了陳國國都,陳靈公和大夫孔寧、儀行父頭戴著楚國的帽子前往夏姬家,把賓客丟在一邊不接見。

單襄公返回王朝,向周定王報告說:“陳侯自己即使沒有大的過錯,他的國家也一定會滅亡。”定王說:“為什麼?”回答說:“角星出現,雨水就快要停了;天根星出現,河中的水便要幹涸了;氐星出現,草木便要凋落了;房星出現,就要有寒霜降落下來;商星出現,涼風便預告寒冷的到來。所以先王教導說:‘雨水停了就清理道路,河水幹涸了就修好橋梁,草枯凋落了就開始儲備糧食,寒霜下降了就要置辦好冬衣,涼風吹來了就修葺城郭和宮室。’所以《夏令》上說:‘九月清理道路,十月建成橋梁。’到時還要告誡百姓說:‘收拾好你們的農活,準備好你們盛土抬土的用具,定星出現在中天的時候,土木工程就要開始;心星開始出現在天空中的時候,就到司裏那裏報到集合。’這就是先王所以能不浪費財物卻廣布恩德於天下人的緣故。現在的陳國,商星已經在早晨升起,而道路還被野草堵塞,田野、禾場都無人問津,水澤不設堤壩,江河上沒有船隻和橋梁,這是廢棄先王的教導啊。”

“周朝的製度上說:‘排列樹木來標識道路的遠近,在偏遠的地方提供飲食給往來的行人。京都的郊外有牧場,邊境上有客舍和迎接客人的人,窪地裏長有茂盛的草,園囿裏有樹木和池塘,這些都是用來防禦災害的。其餘的地方無不是莊稼地,農家沒有農具閑掛著,野外沒有深草。不要耽誤務農時,不要浪費人民的勞力,這樣才能使人民生活富足而不困乏,安定而不疲勞。都城的勞役有一定的安排,鄉村裏的人們有秩序地服役。’現在的陳國,道路通向何方無從知曉,農田處於雜草中間,莊稼熟了沒人收割,百姓為了陳侯的淫樂而精疲力竭。這是廢棄了先王的法製呀。”

“周朝的《秩官》上這樣說:‘對等國家的賓客到來,關尹要上報國君,行理拿著符節去迎接,侯人負責引導賓客,卿士出城去慰勞,門尹打掃門庭,宗伯和大祝陪同賓客進行祭祀,裏宰安排住處,司徒調派仆役,司空巡察道路,司寇盤查奸盜,虞人供應木材,甸人堆積柴火,火師監管門庭的火燭,水師督察盥洗諸事,膳宰送上熟食,廩人獻上穀米,司馬拿出喂牲口的草料,工匠檢修客人的車輛,各種官吏都按照自己的職責來供應物品,賓客來了,如同回到了自己家一樣。因此賓客不論身份高低,沒有不感激盛情的。若是尊貴國家的賓客到來,就派高一等的官員去款待,態度更加恭敬;若是天子的使臣到來,那就派各部門長官親自照看接待事宜,派上卿加以監督;若是天子來巡視,那國君就親自監督照管接待事宜。’我單朝雖然沒什麼才能,但也是周室王族中的一員,我奉天子之命借路經過陳國,陳國的相關官員卻沒有一人出麵迎接,這是蔑視先王的官員啊。”

“先王的訓令中曾說:‘天道獎賞善良,懲罰荒淫。所以凡是我們創建的國家,不許有人從事非法的事情,不應該有人走上懶惰荒淫的道路,你們要各自遵守自己的法度,以此來接受上天的賜福。’現在陳侯不考慮繼嗣的常法,拋棄他的妃嬪,率領大臣到夏家淫樂,這不是褻瀆他祖上的姓嗎?陳是我武王的女兒大姬的後代,陳侯扔掉禮服禮帽而戴著楚國的帽子外出,這不是有違常理嗎?這也是違犯先王的訓令呀。”

“從前先王的教令,全力遵行,還怕墮落跌倒;假若廢止他的教導,丟掉他的製度,輕視他的官員而違反他的教令,這將如何保住自己的國家呢?處在大國家中間,卻沒有這四種東西,難道還能長久存在嗎?”

周定王六年,單襄公到楚國。八年,陳侯被夏氏所殺。九年,楚莊王攻入陳國。

集評

[清]謝有輝:夫陳侯之凶咎,一一驗之於人事,是謂信而有征,可以為覘國之法,可以為警誡之箴。(《古文賞音》卷三)

展禽論祀爰居

——《國語·魯語上》

【題解】

魯國大夫藏文仲讓國人祭祀海鳥“爰居”,展禽向他詳述了傳統的祭祀標準和曆代祭祀的範例,指出藏文仲此舉並不是仁智之舉,同時指出海鳥的到來應該是對將來氣候的一種反應。後來的天氣狀況證實了展禽的觀點,藏文仲不但承認了自己的錯誤,並且把此事記入簡冊,引以為鑒。

魯伯大夫簋 春秋 魯

【原文】

海鳥曰“爰居”,止於魯東門之外二日。臧文仲使國人祭之〔1〕。展禽曰〔2〕:“越哉,臧孫之為政也!夫祀,國之大節也,而節,政之所成也,故慎製祀以為國典。今無故而加典,非政之宜也。”

“夫聖王之製祀也,法施於民則祀之,以死勤事則祀之,以勞定國則祀之,能禦大災則祀之,能捍大患則祀之。非是族也,不在祀典。昔烈山氏之有天下也〔3〕,其子曰柱〔4〕,能植百穀百蔬;夏之興也,周棄繼之〔5〕,故祀以為稷。共工氏之伯九有也〔6〕,其子曰後土,能平九土,故祀以為社。黃帝能成命百物〔7〕,以明民共財,顓頊能修之〔8〕。帝嚳能序三辰以固民〔9〕,堯能單均刑法以儀民,舜勤民事而野死,鯀障洪水而殛死〔10〕,禹能以德修鯀之功,契為司徒而民輯〔11〕,冥勤其官而水死〔12〕,湯以寬治民而除其邪,稷勤百穀而山死,文王以文昭,武王去民之穢。故有虞氏禘黃帝而祖顓頊〔13〕,郊堯而宗舜;夏後氏禘黃帝而祖顓頊,郊鯀而宗禹;商人禘舜而祖契,郊冥而宗湯;周人禘嚳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幕〔14〕,能帥顓頊者也,有虞氏報焉;杼〔15〕,能帥禹者也,夏後氏報焉;上甲微〔16〕,能帥契者也,商人報焉;高圉、太王〔17〕,能帥稷者也,周人報焉。凡禘、郊、祖、宗、報,此五者國之典祀也。”

“加之以社稷山川之神,皆有功烈於民者也;及前哲令德之人,所以為民質也;及天之三辰,民所以瞻仰也;及地之五行,所以生殖也;及九州名山川澤,所以出財用也。非是,不在祀典。今海鳥至,己不知而祀之,以為國典,難以為仁且知矣。夫仁者講功,而知者處物。無功而祀之,非仁也;不知而不問,非知也。今茲海其有災乎〔18〕?夫廣川之鳥獸,恒知而避其災也。”

是歲也,海多大風,冬暖。文仲聞柳下季之言,曰:“信吾過也〔19〕,季子之言,不可不法也。”使書以為三策。

注釋

〔1〕臧文仲:魯國大夫。〔2〕展禽:魯國大夫,名獲,字禽,又叫柳下季。〔3〕烈山氏:神農氏。〔4〕柱:在夏代以前已被祀為穀神。〔5〕周棄:周族的始祖。〔6〕共工氏:上古時代的部落首領。〔7〕黃帝:姬姓,號軒轅氏,中原各族的共同祖先。〔8〕顓(zhuān)頊(xū):傳說中的上古帝王,黃帝之孫。〔9〕帝嚳(kù):傳說中的古代帝王名,即五帝之一的高辛氏。三辰:指日、月、星。〔10〕殛(jí):誅殺。〔11〕契(xiè):傳說中商族的始祖,帝嚳的兒子。〔12〕冥:傳說是契的六世孫,夏代的水官。〔13〕禘(dì)、祖、郊、宗:古代帝王對祖先的四種祭祀儀式。〔14〕幕:傳說是舜的後代。〔15〕杼(zhù):傳說是禹的後代,少康的兒子。〔16〕上甲微:契的後代,商湯的六世祖。〔17〕太王:高圉的曾孫,文王的祖父。〔18〕茲:年。〔19〕信:確實。

【譯文】

有種海鳥叫“爰居”,在魯國都城東門外停了已經兩天了。臧文仲命令城中居民祭祀它。展禽說:“超出祭祀的範圍了,臧孫就這樣主持政事的嗎!祭祀,是國家的重大禮節,而禮節是國家的政治能夠取得成功的重要因素,所以曆來都是慎重地製定祀禮,來作為國家的大典。現在無緣無故地增加祭祀,為政不應該這樣啊。”

“聖明的君主製定祀禮,對於那些確立法度,使法度廣施於民的,就祭祀他;對於那些為國事勤勞而死的,就祭祀他;對於那些辛勤勞苦而使國家安定的,就祭祀他;對於那些能夠抵禦大災難的,就祭祀他。不是這幾類人,就不在祭祀的範圍之內。從前炎帝掌管天下的時候,他有個兒子叫做柱,能種植各種穀物和蔬菜,後來夏朝興起,周人的祖先繼承了柱的事業,所以把他當做穀神來祭祀。到共工氏掌管天下的時候,他兒子叫後土,能治理九州的土地,所以把他當做土神來祭祀。黃帝能為各種物品確定名稱,使百姓明白,為國家供給財用,顓頊能繼續他的功業。帝嚳能依據日、月、星的運行規律使百姓安居樂業,堯能盡力使刑法的施行趨於公正,舜為百姓的事辛勞而死在蒼梧之野,鯀因為沒能成功攔阻洪水而被殺,禹卻能靠高尚的德行繼承並補救了鯀的事業,契做司徒主使得人民和睦,冥因為勤勞肯幹、忠於職守以至死在水中,湯以寬厚仁德的政令治理百姓並且消滅了欺壓百姓的夏桀,稷因為忙於種植百穀而死於山上,文王以文德著稱於世,武王去除了禍害百姓的商紂。所以有虞氏禘祭黃帝,祖祭顓頊,郊祭堯而宗祭舜;夏後氏禘祭黃帝而祖祭顓頊,郊祭鯀而宗祭禹;商代禘祭舜,祖祭契,郊祭冥而宗祭湯;周代禘祭帝嚳,郊祭稷,祖祭文王、宗祭武王。幕能遵循顓頊時的成法,有虞氏對他舉行報祭;杼能遵循禹時的成法,夏後氏對他舉行報祭;上甲微能遵循契時的成法,商代時就對他舉行報祭;高圉和太王能夠遵循稷時的成法,周代就對他舉行報祭。禘祭、郊祭、祖祭、宗祭、報祭這五種祭禮,是國家的祭祀大典呀。”

“再加上社稷山川的神明,都是有功於人民的;以及過去有智慧、有美德的人,是百姓所信賴的;天上的日、月、星,是百姓所仰望的;地上的金、木、水、火、土,是百姓依靠得以生存繁衍的;還有各地的山川湖泊,是財用的出產之地,不屬於這些,就不在祭祀的範圍之內。”

“現在海鳥來了,自己不了解它的來曆卻要祭祀它,用了國家大典,這很難說是仁智之舉。仁愛的人講求功績,有智慧的人定奪事物。沒有功績而去祭祀它,不是仁愛;不知道而不去問,不是明智。今年大海該有災害吧!大海的鳥獸,經常知道預先逃避災禍的。”

這一年,海上大風多,冬季暖和。文仲聽到柳下季的話,說:“真是我的過失,柳下季的話,不能不照辦啊。”他叫人把這些話書寫在竹簡之上,分為了三份。

集評

[明]鍾惺:執政者有此舉動,豈不乖張可笑?此不博之故也,事君者安可以不學?(《山曉閣國語選》卷一)

[清]吳楚材、吳調侯:一祀爰居耳,發出如許大議論。然亦隻是“無故加典”一句斷盡。前雲“非是族也,不在祀典”,後雲“非是不在祀典”,總是不得無故加典也。文仲之失,在不能講功,而先在不能處物,是不智乃以成其不仁也。結出海鳥之智來,最有味。(《古文觀止》卷三)

裏革斷罟匡君

——《國語·魯語上》

【題解】

魯宣公不擇時令地下網捕魚,大夫裏革當場割斷漁網,並且向宣公言說人與大自然相生相養的道理。宣公從諫如流,裏革則受到他人的讚揚。從本文可以看出我國古人對自然資源的保護意識,那時已經注意到生態平衡。

【原文】

宣公夏濫於泗淵〔1〕,裏革斷其罟而棄之〔2〕,曰:“古者大寒降,土蟄發〔3〕,水虞於是乎講罛罶〔4〕,取名魚,登川禽〔5〕,而嚐之寢廟〔6〕,行諸國人,助宣氣也。鳥獸孕,水蟲成,獸虞於是乎禁罝羅〔7〕,矠魚鱉以為夏槁〔8〕,助生阜也。鳥獸成,水蟲孕,水虞於是乎禁罝〔9〕,設阱鄂〔10〕,以實廟庖,畜功用也。且夫山不槎蘖〔11〕,澤不伐夭,魚禁鯤鮞〔12〕,獸長麑〔13〕,鳥翼卵〔14〕,蟲舍蚳蝝〔15〕,蕃庶物也,古之訓也。今魚方別孕,不教魚長,又行網罟,貪無藝也〔16〕。”

公聞之曰:“吾過而裏革匡我,不亦善乎?是良罟也,為我得法。使有司藏之,使吾無忘諗。”師存侍,曰:“藏罟不如置裏革於側之不忘也。”

注釋

〔1〕濫:下網捕魚。泗:泗水,在今山東境內。〔2〕裏革:魯大夫。罟(gǔ):漁網。〔3〕土蟄:在地下冬眠的動物。〔4〕水虞:掌管水產及有關政令的官。罛(gū):大魚網。罶(liǔ):捕魚的竹簍子。〔5〕登:通“得”,求取。〔6〕寢廟:宗廟,也特指宗廟中藏祖先衣冠的後殿。〔7〕獸虞:掌管鳥獸醫及有關政令的官。罝(jū):捉兔子的網。羅:捕鳥的網。〔8〕矠(cuò):用叉矛刺取。〔9〕罝(lù):小魚網。〔10〕鄂:捕獸器。〔11〕槎(chá):用刀斧砍斫。蘖(niè):樹木經砍伐後再生的新枝。〔12〕鯤(kūn):魚苗。鮞(ér):魚子。〔13〕麑(ní):小鹿。〔14〕(kòu):初生的小鳥。〔15〕蚳(chí):蟻的幼蟲。蝝(yuán):蝗的幼蟲。〔16〕藝:限度。

【譯文】

魯宣公夏天到泗水深處下網捕魚,裏革割斷了他的漁網,然後將其扔掉,說:“古時候,大寒之後,冬眠在土中的蟲類便開始活動,水虞於是開始整理漁網、魚簍,捕捉大魚,撈取龜鱉等,拿到宗廟裏用於祭祀,再叫百姓也照這樣做,這樣做是為了幫助地下的陽氣得到宣揚。當鳥獸開始孕育,水中的生物正在成長的時候,獸虞官就禁用獸網、鳥網,隻許刺取魚鱉,做成夏天吃的魚幹,這是幫助鳥獸生長繁衍。當鳥獸成長,水中生物開始孕育的時候,水虞就禁止小網入水,隻設陷阱捕捉禽獸,用作祭品,款待賓客,這是為了儲存物產,以備四季取用。到山中不砍伐樹木新長出來的枝條,在湖泊裏不采摘還沒長成的草木,不捕捉小魚,捉獸時要留下小鹿和走獸的幼子,保護小鳥和鳥蛋,殺蟲時要舍棄對人無害的昆蟲,這是為了萬物的繁殖生長。這是古人的教導。現在魚類正在孕育,不讓它們長大,卻要下網捕捉,實在貪得無厭!”

宣公聽到了這些話,說:“我錯了,裏革便糾正我,這不是很好嗎?這是張好網,讓我得到了對於天地萬物取用的方法,這張網要讓有關官員保存起來,使我不忘這次的勸諫。”當時樂師存在宣公旁邊服侍,他說:“保存起這張網,不如把裏革放在您的身旁,那就更不會忘記了。”

集評

[清]吳楚材、吳調侯:述古訓處,寫得賓主雜然,具有錯綜變化之妙;入今事,隻“貪無藝也”四字是極諫意。宣公聞諫,私心頓釋。師存進言,意味深長。正堪並美。(《古文觀止》卷三)

[明]黃二馮:師存一語,有多少含蓄,且得此而篇中方無漏意。文章若此,才是補天手。(《評選古文正宗》卷二)

敬薑論勞逸

《國語·魯語下》

【題解】

本篇記述了公父文伯之母敬薑夫人教子的言論。針對公父文伯的慣於安逸,敬薑夫人指出上至天子、百官,下至庶民百姓,都要辛勤工作,強調勞動對於培養人積極向善的情操,乃至於維護國家的長治久安都有著重大意義。

【原文】

公父文伯退朝〔1〕,朝其母,其母方績。文伯曰:“以歜之家而主猶績,懼幹季孫之怒也〔2〕,其以歜為不能事主乎!”其母歎曰:“魯其亡乎!使僮子備官而未之聞邪?居,吾語女。”

“昔聖王之處民也,擇瘠土而處之,勞其民而用之,故長王天下。夫民勞則思,思則善心生;逸則淫,淫則忘善,忘善則惡心生。沃土之民不材,淫也;瘠土之民莫不向義,勞也。”

“是故天子大采朝日〔3〕,與三公、九卿祖識地德〔4〕;日中考政,與百官之政事,師尹惟旅、牧、相宣序民事。少采夕月〔5〕,與太史、司載糾虔天刑;日入監九禦〔6〕,使潔奉禘、郊之粢盛〔7〕,而後即安。諸侯朝修天子之業命,晝考其國職,夕省其典刑,夜儆百工,使無慆淫〔8〕,而後即安。卿大夫朝考其職,晝講其庶政,夕序其業,夜庀其家事〔9〕,而後即安。士朝受業,晝而講貫〔10〕,夕而習複,夜而計過無憾,而後即安。自庶人以下,明而動,晦而休,無日以怠。”

“王後親織玄〔11〕,公侯之夫人加之以紘、〔12〕,卿之內子為大帶,命婦成祭服,列士之妻加之以朝服,自庶士以下,皆衣其夫。”

“社而賦事〔13〕,烝而獻功〔14〕,男女效績,愆則有辟〔15〕,古之製也。君子勞心,小人勞力,先王之訓也。自上以下,誰敢淫心舍力?”

“今我寡也,爾又在下位,朝夕處事,猶恐忘先人之業;況有怠惰,其何以避辟?吾冀而朝夕修我曰:‘必無廢先人。’爾今曰:‘胡不自安?’以是承君之官,餘懼穆伯之絕祀也。”

仲尼聞之,曰:“弟子誌之,季氏之婦不淫矣。”

注釋

〔1〕公父文伯:敬薑之子,魯國大夫。〔2〕季孫:季康子,魯國大夫。〔3〕大采:五采禮服。朝日:朝拜日神。〔4〕三公:周朝中樞的最高長官,即太師、太傅、太保。九卿:周朝中樞分管各部門的最高行政長官,即塚宰、司徒、宗伯、司馬、司寇、司空、少師、少傅、少保。〔5〕少采夕月:穿著三彩的禮服祭祀月神。〔6〕九禦:九嬪。〔7〕粢(zī)盛:古代盛在祭器內以供祭祀的穀物。〔8〕慆(tāo)淫:怠惰、放蕩。〔9〕庀(pǐ):治理。〔10〕貫:複習。〔11〕(dǎn):古時冠冕上用來係瑱的帶子。〔12〕紘(hóng):係於頜下的帽帶。(yán):覆在冠冕上的布。〔13〕社:古時祭祀土地神的活動,在立春後第五個戊日舉行。〔14〕烝(zhēng):古代特指冬天的祭祀。〔15〕愆(qiān):過失。

【譯文】

公父文伯從朝廷辦公回家,去看他的母親,他的母親正在紡麻。文伯說:“像我公父這樣的人家還要母親親自紡麻,這恐怕會讓季孫發火,認為我沒能好好孝敬您呢!”他的母親歎著氣說:“魯國大概要滅亡了吧!使無知的童子去做官,你沒有聽說過做官的道理嗎?坐!我告訴你。”

“從前聖明的君主治理百姓,選擇貧瘠的土地讓他們去居住,使他們辛勤勞作,並發揮他們的才能,所以能長久地統治天下。百姓辛勞了才會去思考,思考了才會產生善心;安逸了就會放縱,放縱了就會忘記善良,忘記了善良就產生邪惡之心。在肥沃土地上居住的百姓不成材,就是由於放縱的緣故;在貧瘠土地上居住的百姓沒有不向往道義的,這是辛勞所致。”

“因此天子穿著五彩禮服祭祀太陽,並和三公九卿熟悉土地的功用;白天考察朝政的得失和百官的辦理政事的情況,師尹、眾士、州牧、國相都要宣布政教以使百姓有條不紊。天子穿上三彩禮服祭祀月亮,和太史、司載恭敬地觀察上天的吉凶征兆;到了黃昏就監察九嬪,讓她們把一切祭品收拾潔淨,然後才去休息。諸侯們早上處理天子布置下來的職責與命令,白天考察自己國內的事務,傍晚檢查自己執行法令的情況,晚間告誡各官,使他們不懈怠不放縱,然後才去休息;卿大夫們在早上考察自己的職責,白天辦理各種事務,傍晚整理自己所經辦的事務,晚間料理他的家務,然後才去休息;士人們早晨接受學業,白天研習,黃昏複習,晚間反省自己有無過失,確認沒有什麼過失,然後才去休息。從一般百姓以下,天亮勞動,天黑休息,沒有一日能夠懈怠。”

“王後親自織懸在禮帽兩邊上的黑色絲繩,公侯夫人還加做係帽子的小絲帶和大禮帽上的方布,卿的妻子要做大帶,大夫的妻子縫製祭服,列士的妻子還要做朝服,從一般百姓以下,妻子都要為各自的丈夫縫製衣服。”

“春分祭社的時候就開始一年的紡織耕作,冬日祭祀的時候,就獻上勞動成果,男女都盡力做出成績,有過失就加以責罰,這是古代製度。君子勞心,小人勞力,這是先王的訓示。從上到下,誰敢放縱而不盡心竭力?”

“現在我是寡婦,你又處在下大夫的職位上,就是早晚工作,還怕忘掉祖宗的業績;何況已經有了鬆懈的念頭,這樣還如何能夠逃避災禍呢?我希望你時常告誡我說:‘一定不要斷送了祖上的功績!’你今天卻對我說:‘為什麼不自己尋些安逸呢?’以你這樣的態度承擔君王的官職,我恐怕你父親要絕後了啊。”

孔子聽到這事,說:“學生們要記住,季氏的婦女真是勤勞而不放縱呀。”

叔向賀貧

——《國語·晉語八》

【題解】

晉國正卿韓宣子為自己的貧窮發愁的時候,叔向卻前往祝賀,他結合晉國大夫欒武子一家三代的經曆,以及晉卿郤昭子極盡富貴卻不得善終的故事,問題的關鍵不在於貧富,而在於德行。如果沒有德行,富有隻能帶來禍患,有了德行,貧窮也可以轉禍為福。

【原文】

叔向見韓宣子〔1〕,宣子憂貧,叔向賀之。宣子曰:“吾有卿之名,而無其實,無以從二三子,吾是以憂,子賀我,何故?”

對曰:“昔欒武子無一卒之田〔2〕,其官不備其宗器,宣其德行,順其憲則,使越於諸侯。諸侯親之,戎狄懷之,以正晉國。行刑不疚〔3〕,以免於難。及桓子〔4〕,驕泰奢侈,貪欲無藝,略則行誌〔5〕,假貨居賄;宜及於難,而賴武之德,以沒其身。及懷子〔6〕,改桓之行,而修武之德;可以免於難,而離桓之罪〔7〕,以亡於楚。夫郤昭子〔8〕,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軍;恃其富寵,以泰於國,其身屍於朝,其宗滅於絳〔9〕。不然,夫八郤——五大夫、三卿,其寵大矣;一朝而滅,莫之哀也,惟無德也!”

“今吾子有欒武子之貧,吾以為能其德矣,是以賀。若不憂德之不建,而患貨之不足,將吊不暇,何賀之有?”

宣子拜稽道焉,曰:“起也將亡,賴子存之。非起也敢專承之,其自桓叔以下,嘉吾子之賜。”

注釋

〔1〕叔向:晉國大夫。韓宣子:韓起,晉國上卿。〔2〕欒武子:欒書,晉國上卿。一卒之田:百頃田地。上卿享受的待遇應該是五百頃田地。〔3〕疚:弊病。〔4〕桓子:欒黶。欒書之子,晉國大夫。〔5〕略:犯。則:法。〔6〕懷子:欒盈。欒黶之子,晉國下卿。〔7〕離:同“罹”,遭受。〔8〕郤(xì)昭子:郤至,晉國卿。〔9〕絳:晉國的國都,今山西絳縣。

【譯文】

叔向去見韓宣子,宣子正為窮困發愁,叔向向他道賀。宣子說:“我有卿之名,但無卿之實啊,我連和幾個卿大夫來往應酬都常常是捉襟見肘,我因此正在發愁,你卻祝賀我,這是什麼緣故?”

叔向說:“過去欒武子不曾有一百頃的田地,家裏連祭器都不完備,但他卻發揚德行,順應法度,名聲傳播於諸侯之間。諸侯親近他,戎狄歸附他,晉國因此得到了安定。他執行刑法沒有弊病,後來也因此而避免了災難。他兒子桓子驕傲奢侈,貪得無厭,忽視法製,逞縱私欲,放債取利,囤積財富;這人本該受到災禍,但賴於欒武子的德行,竟然得以善終。到了懷子,他一改父親桓子胡作非為的行為方式,而是繼承武子的德行;本該免於災禍,但終究因為父親的罪孽深重,自己不得不逃亡到楚國。再說郤昭子家吧,郤昭子的財富抵得上王室的一半,家人屬下占據了軍中一半的官職;可是他憑借財勢,橫行國內,結果屍體擺在朝廷示眾,宗族也在絳被誅滅。不是這樣的話,那郤家出來的八個人,有五位是大夫,三位是卿相,可謂是顯赫至極了;而一旦滅亡,沒一個人同情,就是因為沒有德行的緣故。”

“現在您有像欒武子一樣的貧乏,我以為也應該繼承他的德行,因此向您祝賀。假若不擔憂德行尚未樹立,卻隻擔憂財產不夠,我哀吊你都來不及,哪有什麼可祝賀的?”

宣子聽了作揖下拜,說:“我也是將要被滅亡的啊,都是依靠您才能得以繼續。不但我蒙受您的教誨,先祖桓叔的後代,都要拜謝讚頌您的恩賜啊。”

王孫圉論楚寶

——《國語·楚語下》

【題解】

楚國大夫王孫圉出使晉國,晉國正卿趙簡子炫耀奢華,並且向他問起楚國的寶玉白珩。王孫圉順著趙簡子的問題言說楚國的寶貝在於物產和人才,白珩隻是先王的玩物,使得趙簡子弄巧成拙,自取其辱。

【原文】

王孫圉聘於晉,定公饗之。趙簡子鳴玉以相,問於王孫圉曰:“楚之白珩猶在乎〔1〕?”對曰:“然。”簡子曰:“其為寶也幾何矣?”

曰:“未嚐為寶。楚之所寶者,曰觀射父〔2〕,能作訓辭,以行事於諸侯,使無以寡君為口實。又有左史倚相〔3〕,能道訓典,以敘百物,以朝夕獻善敗於寡君,使寡君無忘先王之業;又能上下說乎鬼神,順道其欲惡,使神無有怨痛於楚國。又有藪曰雲連徒洲〔4〕,金、木、竹、箭之所生也,龜、珠、角、齒、皮、革、羽、毛,所以備賦,以戒不虞者也,所以共幣帛,以賓享於諸侯者也。若諸侯之好幣具,而導之以訓辭,有不虞之備,而皇神相之,寡君其可以免罪於諸侯,而國民保焉。此楚國之寶也。若夫白珩,先王之玩也,何寶焉?”

“圉聞國之寶,六而已:聖能製議百物,以輔相國家,則寶之;玉足以庇蔭嘉穀,使無水旱之災,則寶之;龜足以憲臧否〔5〕,則寶之;珠足以禦火災,則寶之;金足以禦兵亂,則寶之;山林藪澤足以備財用,則寶之。若夫嘩囂之美,楚雖蠻夷,不能寶也。”

注釋

〔1〕珩(héng):係在玉佩上部的橫玉。〔2〕觀射(yè)父:楚國大夫。〔3〕倚相:楚國史官。〔4〕藪(sǒu):大澤。雲連徒洲,即雲夢澤。〔5〕憲:表明。臧否(pǐ):吉凶。

【譯文】

王孫圉訪問晉國,晉定公設宴款待,趙簡子做陪客,故意弄響身上的佩玉,問王孫圉說:“楚國白珩還保存著嗎?”王孫圉回答說:“當然。”趙簡子說:“它作為寶貝,有多大價值?”

王孫圉說:“楚國從未把它看做是寶貝。楚國所視為寶貝的東西,得說是觀射父,他能夠寫外交辭令,用以在諸侯間進行外交活動,使別人無法拿我國君主的話做話柄。還有左史倚相,他能夠說出曆代君主的教訓和各種典章製度,把楚國事務安排得秩序井然,早晚將善惡、成敗的情況向我們的君主陳說,使君王不忘記祖宗的功業;他還能得到天地神明的歡心,順應他們的好惡之情,使神明對楚國沒有怨恨。還有雲夢澤,它連接著徒州,是金、木、竹、箭、龜、珠、角、齒、皮、革、羽、毛的產地。這些東西可以用來供給兵賦,以戒備意外的禍患;可以作為禮品,以招待和饋贈諸侯。假若諸侯喜歡這些禮品,並且用好的文辭對他們加以勸說,我們自己有了防止意外的準備,還有了神明的保佑,我們的君王就可以不得罪諸侯,國家和人民也得到保全;這些是楚國的寶貝。至於白珩,不過是先王的小玩意兒,有什麼值得珍貴的?”

“我聽說國家之寶不過六種:能夠討論各種大事,製定相關的製度,幫助治理國家的人,就拿他當寶貝;玉能夠保護穀物,不致有水災旱災,就拿它當寶貝;龜甲可以判定吉凶,就拿它當寶貝;珍珠足以抵禦火災,就拿它當寶貝;五金製成兵器則足以抵抗兵亂,就拿它當寶貝;山林湖泊能提供出人們所需的財用,就拿它當寶貝。至於響聲喧鬧的美玉,楚雖是蠻夷之地,也是不能把它視做是寶貝的。”

集評

[清]過珙:前以賢人為寶,後以地利為寶,俱從國家關係處立論,便令簡子“嘩囂之美”啞然失色,真可謂識寶之人。(《詳訂古文評注全集》卷二)

諸稽郢行成於吳

——《國語·吳語》

【題解】

吳王夫差在夫椒大敗越國軍隊,之後乘勢伐越。越王勾踐采納大夫文種的建議,決定委曲求全,派大夫諸稽郢前往吳國求和,以助長吳王驕狂之心,贏得休養生息的時間。本篇所記,就是諸稽郢出使吳國時的驕敵之詞。

越王勾踐臥薪嚐膽圖

【原文】

吳王夫差起師伐越,越王勾踐起師逆之江〔1〕。

大夫種乃獻謀曰〔2〕:“夫吳之與越,唯天所授,王其無庸戰。夫申胥、華登簡服吳國之士於甲兵〔3〕,而未嚐有所挫也。夫一人善射,百夫決拾〔4〕,勝未可成。夫謀必素見成事焉,而後履之,不可以授命。王不如設戎,約辭行成,以喜其民,以廣侈吳王之心。吾以卜之於天,天若棄吳,必許吾成而不吾足也,將必寬然有伯諸侯之心焉。既罷弊其民,而天奪之食,安受其燼,乃無有命矣。”

越王許諾,乃命諸稽郢行成於吳〔5〕,曰:“寡君勾踐使下臣郢,不敢顯然布幣行禮,敢私告於下執事曰:‘昔者越國見禍,得罪於天王。天王親趨玉趾,以心孤勾踐,而又宥赦之。君王之於越也,繄起死人而肉白骨也。孤不敢忘天災,其敢忘君王之大賜乎?今勾踐申禍無良,草鄙之人,敢忘天王之大德,而思邊陲之小怨,以重得罪於下執事?勾踐用帥二三之老,親委重罪,頓顙於邊〔6〕。今君王不察,盛怒屬兵,將殘伐越國。越國固貢獻之邑也,君王不以鞭箠使之〔7〕,而辱軍士,使寇令焉。勾踐請盟:一介嫡女,執箕帚以晐姓於王宮;一介嫡男,奉槃匜以隨諸禦;春秋貢獻,不解於王府〔8〕。天王豈辱裁之?亦征諸侯之禮也。’”

“夫諺曰:‘狐埋之而狐搰之〔9〕,是以無成功。’今天王既封殖越國〔10〕,以明聞於天下,而又刈亡之〔11〕,是天王之無成勞也。雖四方之諸侯,則何實以事吳?敢使下臣盡辭,唯天王秉利度義焉!”

注釋

〔1〕逆:迎擊。〔2〕種:文種,越國大夫。〔3〕申胥:伍子胥,楚國大夫伍奢之子。華登:吳國大夫。原為宋人,因避禍逃到吳國。〔4〕決拾:決是射箭用的扳指,拾是射箭用的皮臂衣。〔5〕諸稽郢:越國大夫。〔6〕頓顙(sǎng):叩頭。〔7〕鞭箠(chuí):鞭打。〔8〕解:通“懈”。〔9〕搰(hú):掘出。〔10〕封殖:培植。〔11〕刈(yì):割除。

【譯文】

吳王夫差起兵攻打越國,越王勾踐率軍到江邊迎戰。

大夫文種獻計說:“吳國和越國,隻看上天授命於誰,您用不著作戰。伍子胥和華登訓練的士兵,在戰爭中從來沒有遭受過挫敗。一人善於射箭,就有成百的人張弓效仿他,我們能否戰勝吳國,還很難說。計謀一定要事先能料到它會成功,然後才可以去執行,不可輕舉妄動去拚命。君王不如一麵積極準備防禦,一麵用謙卑的話向吳國求和,讓他們的百姓高興,使吳王的心變得更加驕傲。我們可以向天占卜,天如果要棄掉吳國,吳國就一定會答應我們的求和,並且會不把我們放在心上,然後就會肆無忌憚地企圖實現稱霸諸侯的野心。等吳國的百姓因為要滿足吳王的稱霸之心被搞得疲憊不堪了,又有天災奪去他們的糧食收成,我們就可以毫不費力地收拾吳國的殘局,吳國也就從此滅亡了。”

越王同意了,便派諸稽郢到吳國去求和說:“我們的國君勾踐叫下臣郢來到這裏,不敢公然按外交禮節呈獻禮物,隻敢冒昧地私下告訴您的手下人說:‘過去上天降下了災禍給越國,使越國冒犯了天王。天王親自光臨,本來打算要滅掉勾踐,卻又赦免了他。君王對於越國,如同是讓死人複活,使枯骨生出肌肉。我們的越王不敢忘記上天降下的災禍,又怎敢忘記天王的厚賜呢?今天勾踐重遭災難,都怪他自己不好,是自作自受,但我們這些粗野鄙陋的人,又怎敢忘記天王的大恩大德,對邊境上一些小的爭端耿耿於懷,再來得罪您的手下人呢?勾踐因此率領他的幾個老臣,親自承擔重罪,在邊境上磕頭求饒。現在君王還不了解情況,就在盛怒之下調集軍隊,打算嚴懲越國。越國本來是向您納貢稱臣的地方,君王不用鞭子驅趕使喚它,卻使您的軍隊屈尊前往,把越國當做敵人來討伐。勾踐請求講和並訂立盟約:讓一個嫡生的女兒,拿著簸箕掃帚在王宮中侍奉您;還送來一個嫡生兒子,讓他捧著臉盆,跟著那些服侍的人伺候您的盥洗;春秋兩季的貢獻,將會按時送到您的府庫中,決不敢懈怠。天王何必要屈尊發兵來製裁我們?況且,這也符合天子向諸侯征稅的禮節呀。’”

“俗語說:‘狐狸自己埋藏東西,又自己將其刨出來,是白費力氣。’天王既然已經扶植了越國,以明達著稱於天下,而今卻又要剿滅它,這樣天王對越國的扶植便徒勞無功。今後四方的諸侯即使想要侍奉吳國,但又將如何信任吳國呢?讓我冒昧地把想要說的全都說了出來,隻請您權衡利弊,從情理上細細考慮!”

申胥諫許越成

——《國語·吳語》

【題解】

諸稽郢代表越國向吳國求和以後,吳王打算答應越國,因為他急於北上稱霸。吳國大夫申胥看出了越國此次求和的暗藏禍心,他勸諫吳王不要允諾越國的求和,並且告訴他除患宜早,不該姑息縱容,以免無法收拾。吳王不聽忠言,又一次地落入圈套,做出了允許求和但不結盟的荒唐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