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有一種無趣叫仕途(2 / 3)

第七,分清主次,謀大利而棄小利。敵人士氣正旺,我軍不宜輕易出兵,被敵人牽著鼻子走。不要在意戰術上小勝小敗,而要把精力放在戰略上的勝利,見機行事,我軍才能以逸待勞,克敵製勝。

第八、嚴防死守,見機行事。我軍善於防守,敵人善於野戰。既然如此,我軍就要發揮自己的優勢,嚴防死守,趁機出擊。況且,我軍剛敗,敵人士氣正旺,此時不宜再和敵人交戰,應當據城堅守,養精蓄銳,然後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一定能完勝敵軍。

王陽明提到的這八點軍事改革主張,闡述了自己多年來對軍事研究的見解,體現出了高超的軍事才華和治軍方略。平心而論,王陽明的這些主張句句切中要害,但人微言輕,他的奏折根本就沒有機會擺到皇帝的案頭,早被內閣大臣們扔進垃圾桶了。

結果,奏折呈上去後杳無音信。沒辦法,誰讓自己沒有手握大權呢,如果手握大權,就不會坐冷板凳了。

刑部新來的年輕人

再怎麼說,王陽明也是大明的官員,遭到如此冷遇,他難道就沒有怨言嗎?其實,王陽明也是人,沒有怨言是不可能的。但不同於他人的是,他能全麵地看待事物,把心態調整到最佳。

的確,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做事有困難是必然的,有困難才更能展現自己的價值,才能在過程中學到更多。若想成功,就要學會控製自己的情緒,不要被自己一時的情緒所左右。

督造威寧伯王越的墳墓這一差事,王陽明完成得非常漂亮,獲得了上司與下屬的交口稱讚。由於上司很滿意王陽明的表現,二十九歲時,王陽明便擔任了實職,被授為刑部雲南清吏司主事一職,為正六品。官雖然不大,但握有實權。

雖然官職為刑部雲南清吏司主事,但不用去雲南,身在京師處理千裏之外的事務就可以了。在明朝,雲南是邊民生事的多發地點,大小事務雜亂無章,工作是非常辛苦的。關於刑部部屬的工作,王陽明在《送方壽卿廣東僉憲序》中這樣描述:士大夫之仕於京者,其繁劇難為,惟部屬為甚。而部屬之中,惟刑曹典司獄訟,朝夕恒窘於簿書案牘,口決耳辯,目證心求,身不暫離於公座,而手不停揮於鉛槧,蓋部屬之尤甚者也。而刑曹十有三司之中,惟雲南以職在京畿,廣東以事當權貴,其劇且難,尤有甚於諸司者。若是而得以行其誌,無愧其職焉。則固有誌者之所願為,而多才者之所欲成也。

在王陽明的筆下,刑部部屬的工作最為繁重,而雲南和廣東更是難中之難。雖然工作幹得很辛苦,但機遇和困難往往是並存的。如果把最難的工作都幹好了,那麼其他工作就是小菜一碟了。所以,若想有所成就,就要把難題當作機遇,不能被苦難嚇倒。

不過,刑部官員必須要麵對禮與法、情與理的考驗。他曾這樣說:“然吾以為一有惕於禍敗,則理法未免有時而或擾。苟惟理法之求伸,而欲不必罹於禍敗,吾恐聖人以下,或有所不能也。”

可見,如果執法人考慮個人的禍敗就會損害理法,隻有聖人才能做到秉公無私,公正執法,所以,如何解決“心念”的問題,成為了考驗執法人良知的關鍵。在這種情與理的考驗中,王陽明變得越來越成熟。

弘治十四年(1501年),在刑部任職的王陽明奉命到直隸、淮安等府,會同當地巡按禦史 [3]審查囚獄案件。這些重犯大多是秋後問斬的死刑犯,王陽明雖然官職不高,卻是中央派來的官員,在審囚時有決議權,可以實現自己的意誌,這一度讓他非常高興。

通過審案,王陽明發現一些死囚十惡不赦,的確該殺,但也有一些是在嚴刑拷打下被迫承認自己犯罪的,還有一些早該被處決,因為花了大量的錢財買了命,等待出獄的機會……

王陽明仔細審閱卷宗,走訪證人,很快就處理了所有的事。一些重犯在他的幹預下翻案,不用問斬;而另外一些花錢買命的重犯被他揪了出來,等待秋後問斬。後來,王陽明的學生為了說明他工作的高效和仁義心腸,用了這麼一句話“所錄囚多所平反”,可見,王陽明是個實幹家。

或許是因為整天審案讓王陽明感到太壓抑,所以,辦完公差後,他抽空跑到安徽青陽九華山,冒雨遊覽了一番。

九華山古稱陵陽山、九子山,山體由花崗石組成,山形峭拔淩空,自然景觀美不勝收,令人讚歎不已、流連忘返,素有“東南第一山”的美稱。

詩仙李白曾多次遊覽九華山,看到此山奇秀無比,九峰的形狀如同蓮花一般,觸景生情,有“靈山開九華”之吟,故名“九華”。李白還吟詩“天河掛綠水,秀出九芙蓉”讚美九華山的秀美景色,成為千古絕唱。

當時,明朝政府為了使九華山成為佛教名山,大修廟宇,很多人都來九華山參拜或遊覽。王陽明在九華山遊曆多日,他不走大路,偏偏選擇羊腸小道涉險尋幽,把九華山的大小廟宇、奇險景觀都暢遊了一遍。每到一處,觸景生情,王陽明自然要作詩表達自己的感歎之情,一路留下了很多詩篇,比如在無相寺,留有這樣一首詩:

春宵臥無相,月照五溪花。

掬水洗雙眼,披雲看九華。

岩頭金佛國,樹梢謫仙家。

仿佛聞笙鶴,青天落絳霞。

王陽明尋幽探勝,樂而忘返,對九華山懷有深厚的感情。他作了一篇為時人傳誦的《九華山賦》。在文中,他運用比興手法,敘述了自己想要建功立業,但世道艱辛,轉而產生出世的念頭。不過,這不是他的本意,隻不過是一種暫時的逃避和消遣罷了。

在九華山,王陽明不僅遊覽了無相寺、化城寺等名刹,還拜訪了許多名人隱士,結交了不少僧人。比如,王陽明與化城寺的實庵和尚頗為投緣,二人誌趣相投,寄情於山水之間,好不快活。王陽明還根據實庵和尚的模樣、性格,寫下了一首散曲式的詩詞:

從來不見光閃閃氣象,也不知圓陀陀模樣;翠竹黃花,說什麼蓬萊方丈。看那九華山地藏王好兒孫,又生個實庵和尚。噫!那些妙處,丹青莫狀!

既然能寫出這種俏皮生動的文字,說明王陽明對外部的世界非常留戀。因為他的這一詩詞題贈,實庵和尚竟然在禪林成了舉足輕重的人物,引起無數人前來瞻訪。之後,王陽明聽說一位因長年累月不洗頭而得名“蔡蓬頭”的道士,因為精通煉丹術而遠近聞名,他便去找喜歡談仙論道的蔡蓬頭搭訕。自己好歹也是京官,即使不夾道歡迎,也該給杯茶喝吧。但讓王陽明想不到的是,他遭到了冷遇,熱臉貼了冷屁股。

麵對蔡蓬頭敬而遠之的態度,心理素質非常好的王陽明沒有生氣,而是繼續客客氣氣地向他請教長生術。蔡蓬頭被王陽明黏得實在沒辦法,便從牙縫中擠出“尚未”兩個字,意思是說時機還沒有成熟,你就不要糾纏不休了。

王陽明以為蔡蓬頭是怕泄露了天機,便讓左右隨從離開,跟著蔡蓬頭到了後廳,接著拜請,沒想到蔡蓬頭還是那兩個字“尚未”。

這蔡蓬頭怎麼成複讀機了?王陽明不信這個邪,繼續軟磨硬泡。

而蔡蓬頭卻哈哈大笑,說:“雖然你很有禮貌地拜訪我,終究還是一副官相啊!”(終不忘官相。)說完,揚長而去。

“官相”,王陽明腦海中回蕩著這兩個字。的確,這蔡蓬頭真是一針見血,說到了他的心窩子上了。王陽明在朝廷任職已經有三年了,希望能有所作為,但黑暗汙穢的官場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內心向往那種純淨的仙境。外在的困擾與內心的追求讓他陷入矛盾之中,備受煎熬。自己還做不到真正的出世,反映到臉上,就成了蔡蓬頭所說的“官相”吧。

除了蔡蓬頭,在九華山的地藏洞還有一位奇異的和尚,拿野獸皮當被褥,把鬆果當食物,不食人間煙火。(坐臥鬆毛,不火食。)

這還是人嗎?是神才對啊。

這種高人,自然是要去拜見的。

王陽明攀岩走壁,曆經千辛萬苦,終於在一個黑黢黢的洞中找到了這個行為怪異的和尚。當時和尚正在睡覺,王陽明便坐下來耐心等待。突然,他發現和尚的腳丫子露在外麵,為了不讓和尚著涼,王陽明揉起和尚的腳丫子來。

和尚覺得王陽明不是酸腐文人,便睜開眼睛,說:“道路崎嶇,你是怎麼到這裏的?”(路險,何得至此?)王陽明說自己想修煉上乘功夫。和尚接著說:“周濂溪、程明道是儒家兩個好秀才。”意思是說,王陽明沒有求仙的命,要向儒家的周、程二人學習。

王陽明接連碰壁,他開始反思:自己真的走不通仙家路嗎?

後來,王陽明重遊九華山,再次訪問異僧,對方已經不見了蹤影。他惆悵不已,發出了“會心人遠空遺洞”的感慨。

這次九華山之行,王陽明雖然沒能解決自己出世的問題,但他吸取了道家和佛家的精華,為自己思想體係的形成奠定了基礎。

與佛老決裂

就在王陽明審決重犯,遊覽九華山時,一場詩文複古運動正在京城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大有愈演愈烈之勢。

弘治、正德年間,土地高度集中,百姓生活艱難,流離失所,各地陸續爆發了大規模的農民起義,再加上外族頻繁入侵,明王朝麵臨嚴重的危機。而八股取士牢固地束縛著文士們的思想,嚴重阻礙了社會文化的發展。

在這種情況下,文學上出現了以李夢陽、何景明等“前七子”發起的詩文複古運動,他們倡言“文必秦漢,詩必盛唐”,反對當時千篇一律的八股式文章。

雖然詩文複古運動在一定程度上掃除了八股文的惡劣影響,但在八股文之外,還有傳統的、優秀的古代文學。李夢陽、何景明卻一味以模擬剽竊,走上了盲目尊古的道路,成為毫無靈魂的假古董。

麵對複古風潮,王陽明是清醒的。他認為“學古詩文”虛而無用,隻是白白地耗費生命。他主張從意識入手,讓士人樹立求聖的誌向,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但這在一些人看來過於遙遠,不如模擬一篇文章來得快。結果,一向慣於盲目跟風的國人瘋狂複古,興起了一股國學熱。

人微言輕的王陽明非常失望,既然自己的主張無法得以實現,在文壇上格格不入,再待著連自己都感到無聊了。於是他以生病為由,向皇帝請假,回家養病去了。心智不成熟的人,最樂意做的事情就是抱怨,喜歡把自己放進“懷才不遇”的牢籠裏,抱怨連天。不得不說,如今的王陽明就覺得朝廷不識自己這匹千裏馬,內心多少有些怨氣。既然國家不給自己機會,那就隻好獨善其身,自個兒享樂去了。雖然隻是短短的三年,但王陽明卻在做官和出家兩條路上徘徊不定。當他在官場碰壁後就想到出家,但他卻割舍不下親情,他認為割斷孩提時就有的親情,是毀滅人性。於是,他又直麵現實報效祖國救國救民,毫無疑問,王陽明也是在摸著石頭過河。

在餘姚待了一年後,王陽明在弘治十六年(1503年)又移居到西湖養病。

西湖一向以風景秀麗聞名天下,曆代文人墨客到這裏遊覽,寫下不少著名詩篇。宋代大文豪蘇軾就留下了“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的千古絕唱。

西湖的美景讓王陽明的心胸開闊豁達了許多,長期積壓在心裏的苦悶和憂傷一掃而光。他以儒家入世的精神自勵,第一次感到“入世”的願望是如此強烈,決定要把入世進行到底。有詩為證,如下文的《西湖醉中漫書二首》:

十年塵海勞魂夢,此日重來眼倍清。

好景恨無蘇老筆,乞歸徒有賀公情。

白鳧飛處青林晚,翠壁明邊返照晴。

爛醉湖雲宿湖寺,不知山月墮江城。

掩映紅妝莫謾猜,隔林知是藕花開。

共君醉臥不須到,自有香風拂麵來。

在這首詩中,心胸開朗的王陽明不由想起白居易、蘇東坡等人在國家利益麵前不計個人得失,更不自暴自棄,這讓他再度熱情高漲。雖然前途風雲莫測,但在先賢們的激勵下,他變得自信起來,堅定了對理想的追求,決定“複思用世”。

在西湖養病的這段日子,王陽明經常往來於南屏、虎跑諸寺廟之間,對僧人們的內心世界有了一定的了解,認識到佛老空虛誤世的另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