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王華,雖然被貶到了南京,但他還是吏部尚書,京城的人脈還在。有人偷偷地通報他劉瑾要殺王陽明,王華大驚失色,趕緊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王陽明。
王陽明得到消息後,輾轉反側,再也睡不著覺了。他突然想起這幾天總感覺有人跟蹤自己,那人若即若離,始終和自己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他猜想一定是劉瑾的耳目,如果劉瑾要殺自己,自己就不會活著從詔獄中出來,人正不怕影子歪,所以,他沒把這當回事。如今從老爹那裏得知劉瑾真的派人來刺殺自己,他的心一下子緊張起來。
被錦衣衛盯上的人,一般是沒有活路的,自己難道真的難逃此劫了嗎?
不行,與其等待被殺,還不如自己拯救自己。
王陽明翻身起床,來到桌子前,一首《絕命詩》一氣嗬成:
學道無成歲月虛,天乎至此欲何如。
生曾許國踅無補,死不忘親恨不餘。
自信孤忠懸日月,豈論遺骨葬江魚。
百年臣子悲何極,日夜潮聲泣子胥。
接著,王陽明穿戴整齊,出門而去。他來到錢塘江邊,望著滔滔的江水發呆。先寫《絕命詩》,接著來到江邊,這是很熟悉的自殺畫麵,難道這就是王陽明自己拯救自己的方式?當然不是。王陽明不會如此輕生,他的使命還沒有完成,老天爺也不同意他就這麼輕易地自絕性命。
既然劉瑾不依不饒,那就玩一個把戲,製造一個自殺的假象,讓我王陽明從此從劉瑾的視線中消失,省得他如此掛念。
王陽明把自己的帽子和鞋子丟進了錢塘江,然後偷偷地爬上一條去舟山的商船,結果,在半路上忽起颶風,船被刮到了福建界麵,在福州東郊的鼓山停了下來。王陽明如今還不確定自己的把戲能否騙過錦衣衛的眼睛,所以他一路狂奔,爬上武夷山,如驚弓之鳥,在深山中暫時躲避起來,希望避過風頭後,再謀其他出路。再看刺殺王陽明的錦衣衛,當他來到勝果寺準備下手時,已經不見了王陽明的蹤影。四下搜尋,發現了王陽明留下的那首《絕命詩》和錢塘江邊的衣帽鞋襪,由此斷定王陽明因為精神壓力太大而已經投水自盡了,便匆忙返回,把此事報告給了劉瑾。
王陽明的把戲不僅騙過了錦衣衛,連杭州的官員們也信以為真。
王守文得知哥哥投河自盡的消息後,火速修書向父親彙報。王華指示兒子,不管花多大代價,都要想辦法把王陽明的屍首撈上來。結果,撈了幾日,也沒有見到王陽明的屍首,隻好作罷。
王華本來對兒子寄予了厚望,沒想到連個屍首都找不到。這種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劇讓他痛不欲生,那種悲慘的情景可想而知。
就這樣,當王華沉浸在失去兒子的痛苦中時,王陽明已經金蟬脫殼,過起了亡命天涯的日子。
亡命天涯的日子
雖然王陽明成功地逃脫了錦衣衛的追殺,卻麵臨著一個更為麻煩的問題——下一步怎麼辦?
京城肯定是回不去了,去貴州又不樂意,想來想去也沒什麼好的出路,隻能繼續在深山中流竄了。
這天,眼見天色已晚,必須要找個住宿的地方了,否則這荒山野嶺的,被猛獸吃掉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走著走著,王陽明發現前麵有一座寺院,便上前敲門,希望能留宿一晚。沒想到開門的和尚看都沒看他一眼,便一口回絕了。
吃了閉門羹,王陽明心裏很窩火。
這是什麼和尚啊,什麼出家人以慈悲為懷,簡直就是放屁。我好歹也是個帥哥,看都不看一眼,怎麼像躲瘟神一樣躲著我啊。
王陽明一邊發牢騷,一邊向前走,希望能找到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湊合一夜。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發現前麵有一座殘敗的破廟。這廟不是一般的破,屋頂少了半個,門早已沒了蹤影。不過,好歹也能遮風擋雨。王陽明實在是太累了,走進破廟後,找了一塊幹爽的地方,便倒頭呼呼大睡起來。
當王陽明睡得正香時,一聲低吼把他驚醒了,睜眼一看,一隻猛虎正朝他一步一步地走過來。距離這麼近,起身逃跑是來不及了,他也沒有武鬆打虎的那兩下子,沒辦法,隻能聽天由命。無助的王陽明閉上眼睛,等待最後一刻的到來。心裏想著:真想不到,我王陽明竟然要葬身虎口,這玩笑也開得太大了吧。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始終不見老虎撲上來,王陽明忍不住睜開眼睛,發現老虎已經沒有了蹤影。他使勁揉了揉眼睛,的確沒有看到老虎,難道自己是在做夢?不會呀,剛才明明聽見老虎的吼叫,也看到老虎朝自己走過來了呀。
經過這麼一折騰,王陽明已經睡意全無,打算天亮後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他正要動身離開,昨天把他拒之門外的那個和尚找上門來,看見王陽明還活著,大吃一驚。
“施主,你是人是鬼?這是老虎的窩,那老虎沒吃你?”
聽到和尚這樣問話,王陽明一下子來氣了。
好你個和尚,明知道這破廟中有老虎,還不讓我進你的寺廟借宿,分明沒安好心,想看著我被老虎吃掉,然後圖謀我的行李盤纏。連以慈悲為懷的和尚都如此惡劣,可見世道人心壞到了何種地步。可惜你打錯了算盤,我王陽明還活得好好的。
“老虎怕我。”王陽明說完便要離開。
那和尚心想,這人不簡單,居然連老虎都不吃他。這種奇人,自然不能錯過與之交往的機會,於是硬是把王陽明拽進了寺廟。
王陽明本來對這個和尚沒有一絲好感,但肚子餓得咕咕叫,去寺廟裏好歹也能填飽肚子,便沒做推辭,與和尚一起回到了寺廟。
寺廟很小,環境也差了一些,不過,有地方睡覺,有地方吃飯,這對一個亡命天涯的人來說已經是相當不錯了。
王陽明飽餐一頓後,在寺廟中溜達,遠遠望見一個道士一動不動地坐在空地上,就像個死人一樣。他想,這一定是個世外高人,便走上前去,想好好地與他探討一番。
當王陽明看到那個道士後,便愣在了那裏,因為眼前的道士不是別人,正是二十年前他在新婚之夜跑去鐵柱宮,與他徹夜長談的那個道士。
他鄉遇故知,王陽明內心非常激動,不禁感歎道:“這世界也太小了,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道士微微睜開眼睛,笑著吟誦道:“二十年前曾見君,今來消息我先聞。”
王陽明滿肚子的苦水正愁沒地方倒呢,便席地而坐,把自己的不幸遭遇一五一十地給道士說了一遍。
人人都會經受苦難,隻是所經受苦難的形式不同而已。這個道理,王陽明不是不懂,他不過是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罷了。
道士很安靜,他默默地聽完王陽明的傾訴,而後問道:“你今後有什麼打算?”(爾欲安往?)
“看這眼前的青山綠水,風景宜人。與其被名利紛爭所困擾,還不如隱姓埋名,歸隱山林來得痛快。”
道士搖搖頭,道:“此言差矣。萬一劉瑾生氣了,逮捕了你的父親,誣陷你北投蒙古,南逃廣東,你如何應對?你的全家老幼又該怎麼辦?”(萬一瑾怒,逮爾父,誣爾北走胡,南走粵,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