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從一個火坑跳到了另一個火坑(3 / 3)

如果因為自己讓家人受到牽連,王陽明這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他一下子醒悟了,徹底打消了歸隱的念頭。

既然不打算當一個局外人,那麼就得在宦海中浮沉,前途如何,還真不好說,王陽明決定算一卦,卦意是:在世道黑暗之時,隻有內懷文明而外行柔順,即使蒙受大難,也能避害而自保其身。

卦象還算不錯,看來逃避終究不是辦法,硬著頭皮頂上去,也許會柳暗花明,別有一番風景。

凡事想通了,有了方向,就不會像沒頭的蒼蠅一樣亂撞,接下來的事就好辦多了。

王陽明欣然會意,一臉喜悅地說:“多謝道長提醒,我這就準備去龍場上任。”

文人墨客都喜歡吟詩作賦,尤其是在心情頗佳時,更是如此。此刻的王陽明在臨行前便提筆在大殿後牆上寫下了一首七絕:

險夷原不滯胸中,何異浮雲過太空。

夜靜海濤三萬裏,月明飛錫下天風。

王陽明的這首《泛海》是非常受歡迎的詩。這首詩寫出了大風夜的情景:夜月明淨,波濤洶湧,一葉孤舟時而被拋上浪尖,時而又跌入深穀,和隨時都可能光顧的死神周旋著。把險狀看得非常輕巧,如同是浮雲過太空一般,這樣豪邁不羈、特立獨行的人格精神是何等沉毅,何等大勇!

縱觀王陽明的一生,“泛海”無疑成了他顛沛生涯的隱喻。在這裏,當他寫這首詩時,也許想不到自己的命運被自己如此活靈活現地寫在了大殿的白壁上。

父子重逢

王陽明與道士非常有緣,也能談得來,是無話不說的好友,本想多待幾天,好好暢談一番,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王陽明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於是,他在武夷山盤桓了幾日,便北上鄱陽湖,輾轉到南京去看望父親。

此時,京城裏正在流傳著一個關於王陽明的謠言:說他在錢塘江投水,後來又在福建起死回生。如果王陽明真有這種本事,他就不是人,而是神了。不過,有人製造謠言,就有人相信謠言。

謠言傳播得很快,而且越傳越邪乎。當這些謠言傳到了湛若水的耳朵裏,他淡淡一笑,一語道破玄機:“此佯狂避世也。”後來,王陽明聽到這個論斷後,豎起了大拇指:知音啊,這就是知音。

數月不見,王華又老了很多。望著父親鬢角新添的幾縷白發,王陽明內心愧疚不已。想想自己小時候頑劣,不服從管教,現在又遭遇大禍,讓家人擔心。父親為自己真是操碎了心,自己真是不孝啊。

父子相見,抱頭痛哭。王陽明看到父親身體尚好,心裏才稍微感到寬慰了些。

“兒啊,為父以為你真的投水了,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父親大人,孩兒不孝,讓你擔驚受怕了。”

“不礙事,為父倒是覺得對不住你啊。當初,你剛下獄,劉瑾好幾次傳話給我,讓我站到他的陣營裏,你就可以免去牢獄之災,但為父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現在想想,如果為父答應了劉瑾,你就不必受這麼大的罪了。”

“父親大人做得對,人不能昧著良心做事,豈能為五鬥米折腰。”

這麼多年來,父子倆一直磕磕絆絆,從來沒有這樣心意相通過。過去,王陽明總是抱怨父親專製蠻橫,不知變通,而父親總認為王陽明自大狂妄,華而不實。其實,他們兩人的骨子裏都有與生俱來的善良,都是正直的人,眼裏揉不下沙子。

王陽明說完咳嗽不止。

王華見狀,關切地問:“你的肺病這麼厲害,去貴州那邊做個小吏,無疑就是送命。你這個小小的六品主事反正也沒人盯著,少你一個不少,多你一個不多。既然風頭已經過了,倒不如等養好了病再去流放地,不能拿生命開玩笑啊。”

王陽明覺得父親的話說得有理,道:“孩兒謹遵父命。”

父子剛剛相聚,又要離別,雖然內心有萬般不舍,但在南京畢竟人多嘴雜,王陽明說到底應該在龍場才對,如今出現在南京是違法的,若有好事之人尋釁挑事,王陽明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於是,王陽明與父親揮淚告別,返回杭州,來到勝果寺。雖然錦衣衛曾在這裏讓王陽明體會過驚魂一夜的緊張,但他還是喜歡這個地方,於是在勝果寺涼爽宜人的鬆樹林裏度過了炎熱的六月。

按理說,此刻的王陽明正處於人生的低穀,大家躲著還來不及呢,更不會有人主動來和他攀交情。但世間的事總有一些例外,餘姚的三個參加浙江省鄉試獲取舉人功名的年輕人就不怕錦衣衛的明槍暗箭,一致要拜王陽明為師。他們是徐愛、蔡宗袞和朱節。

徐愛,字曰仁,號橫山,浙江省餘姚馬堰人,正德三年進士及第,王陽明的妹夫,明代哲學家、官員,曾任祁州知州、南京兵部員外郎、南京工部郎中等職務。他是一個典型的內聖型人才,是陽明的“顏回”。

蔡宗袞,字希淵,浙江山陰(今紹興)人。正德十二年進士,官至四川提學僉事。朱節,字守中,號白浦,浙江山陰(今紹興)人。正德八年進士,曆任湖廣黃州府推官、山東巡按道監察禦史。後因過勞而死,贈光祿寺少卿。

王陽明曾給予他們三人極高的評價:“徐生之溫恭,蔡生之沉潛,朱生之明敏,皆我所不逮。”

王陽明本以為自己會受到冷落,沒想到三個剛中舉的舉人來拜自己為師,心裏自然非常高興。王陽明本想低調一些,簡單行個拜師禮就完了;但三個年輕人堅持要舉行一個聲勢浩大的拜師儀式,還說如果儀式不隆重,就是對老師的不尊敬,他們也不能名正言順地做學生。王陽明隻好答應了。行了隆重的拜師禮後,這三個年輕人有幸成為王陽明的第一批弟子。

不得不說,王陽明的眼光還是很毒辣的。這三個年輕人都是可造之材,不久他們就被地方府學薦為貢生,要到北京國子監深造了。

眼見自己的弟子如此有出息,王明陽也頗為得意。畢竟,學生有出息,老師也是頗有麵子的。王陽明特意囑咐弟子到了北京找他的好朋友湛若水,有熟人好辦事,有湛老師罩著,王陽明可以放心了。

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眼見就要和老師分別,三個優秀的弟子非得讓王陽明寫點什麼,留個墨寶以作為紀念和激勵。

王陽明便提筆寫下了《別三子序》。在這篇序中,他特別提到了《尚書》中的“沉潛剛克,高明柔克”八個字,讓他們一定要記在心間。

宋朝的曾鞏曾給這八個字做過解釋:人之為德高亢明爽者,本於剛,而柔有不足也,故齊之以柔克,所以救其偏;沉深潛晦者,本於柔,而剛有不足也,故濟之以剛克,所以救其偏。

可見,此刻的王陽明已經明白,隻有創立自己的學說,才能使聖學複興,他已經默默地向著這條道路前進了。

該辦的事情都辦好了,肺病也養好了不少,王陽明再也沒有什麼牽掛了,必須去龍場了。雖說龍場山高皇帝遠,像王陽明這麼芝麻大的官沒什麼人願意搭理他,但畢竟一個蘿卜一個坑,王陽明現在大有占著茅坑不拉屎的嫌疑。等年終總結時,萬一他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被報上去的話,又該有人嘰嘰歪歪了。為了不再惹麻煩,王陽明決定帶著三個仆人前往目的地——龍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