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了,龍場
對貴州百姓來說,王陽明不過是個過客,龍場不過是他暫時歇腳的地方,他終究是要離開的,因為他不屬於這裏。
正德五年(1510年)初,王陽明三年謫遷期滿,三月便升為江西吉安府廬陵縣(今吉安)知縣。雖然官位不高,但已經與驛丞不可同日而語了。最重要的是,這標誌著他被處分的日子已經結束了,又有了往上爬的機會。
不過,說句心裏話,王陽明其實並不想馬上離開這裏。在這裏,他收徒授課,粉絲遍地,徹底看開了生死,還完成了一生中最重要的龍場悟道。這裏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是那麼親切,都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腦海裏。雖然隻在貴州生活了三年,但他已經愛上了這片土地和這裏的父老鄉親。
不過,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在一個地方孤老終生,這不是王陽明想要的,他更樂意去探尋前方那條未知之路,他仿佛已經看到遠方有人在向他招手。
別了,龍場;別了,陽明小洞天。
王陽明揮一揮衣袖,與貴州的父老鄉親們依依惜別。心裏默念:如果有緣,我一定會回來看望大家的。遺憾的是,王陽明再也沒有踏上龍場驛站的這片土地,誰也沒有想到,這一別竟然成了永別。
人生就是如此,我們總以為有的是時間回首和回味,但當我們想回首時,已經沒有了機會。所以,我們應該珍惜每一天每一刻,以及每一個和我們相聚或擦肩而過的人,這樣才不會留有遺憾,每一天才會過得充實而有意義。
王陽明在龍場待了整整三年,這是他一生中最為重要的三年,在這裏,他獲知了秘密的答案,也擁有了無盡的力量和智慧,已經無人能夠與他匹敵。
這次離開貴州,王陽明特意沿著三年前來龍場的路重走了一遍,來時是被貶,去時是去做父母官,心情自然是大不相同。在湖南常德辰州,王陽明遇到了弟子冀元亨、蔣信、劉觀時等人,大家坐在一起喝著小酒侃大山,王陽明發現這些弟子們的學問大有進步,心裏十分高興,忍不住又把自己在龍場的所悟講給弟子們聽。歡聚數日後,王陽明一行人向江西進發,終於到達了廬陵,拿得官印,在廬陵做起了父母官。
廬陵,位於江西省中部,羅霄山脈中段,贛江中遊,素有“江南望郡”“吉州福地”“文章節義之邦”的美譽。這裏曾成功走出了歐陽修、文天祥、解縉、楊士奇等眾多牛人。毫不誇張地說,這裏是江西的名人製造基地,是一個人傑地靈的好地方。
廬陵縣衙在府城南門的歐家祠路,出南門稍微往東走一點兒,就能看到白鷺洲書院,這是當時江南四大書院之一。王陽明在這裏開辟了一個講學場所。這裏出塵般的寧靜,讓王陽明非常欣喜,在贛江邊散步成了他每天必須要做的功課。
在城南二十五裏的青原山上還有一座淨居寺,寺內右側屋曾經是朱子的講壇,稱為青原書院,王陽明也在這裏進行過富有激情的講學活動。離任後,王陽明的學生鄒守益繼續在這裏講學。後來還有學生在寺的對麵建了一所陽明書院。
廬陵雖然是一個講學的好地方,但也有讓王陽明頭疼的事情,那就是由於文化過於發達,民風好訟,在縣衙告狀不過癮,有的人還告到省裏。如此一來,吉安府在江西的名聲變得很臭,廬陵縣更是不用說了。
有什麼事咱們關起門來解決,如此張揚,我的年終考核怎麼辦?我還怎麼往上爬?結果被告狀的老百姓這麼一折騰,曆任地方官都無比抓狂,痛苦極了。
之前有個叫許聰的吉安知府被告狀的百姓折磨得死去活來,他在給中央政府的文件中說,這個地方的老百姓除了種地,唯一的愛好就是打官司。現在,我每天要接到近一千起訴訟,每天夜以繼日地工作都處理不完。對於一些屢次生事的人,我下達了拘捕令,但這些人是監獄裏的常客,坐牢對他們來說不是懲罰,反而是一種享受。普通的手段對這些人已經不起什麼作用了,希望朝廷給我“便宜行事”的權力,效法一下漢朝的酷吏,隻有這樣,才能整治民風,徹底扭轉吉安這種讓人頭疼的局麵。
朝廷也覺得長此下去不是個辦法,必須得遏製一下這種歪風邪氣,便默許了許聰的請求。有了這把尚方寶劍,許聰便效法漢、唐兩代的酷吏做派,嚴打喜歡告狀的百姓。他本以為此舉能夠震懾到當地百姓,沒想到人家根本就不吃他這一套,沒有被他的淫威嚇倒,反而多次越級上訪。上級領導不勝其煩,認為許聰掌控全局的能力實在太差,隻好找隻替罪羊,讓許聰灰溜溜地離開了江西。
王陽明對江西的這種特色也略有耳聞,他來到廬陵後,當然不能再走許聰的老路,必須另辟蹊徑,才能收到預期的效果。
你高尚,我犯賤
廬陵雖然隻是一個小縣,卻是四省交通的樞紐,人來人往,是非自然就多一些。但也不能有事沒事就往衙門跑啊,衙門畢竟不是菜市場,是國家的權力機關,閑雜人等豈能隨隨便便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為了應對這種局麵,江西官員的辦法是加重苛捐雜稅,理由是:你不是愛告狀嗎?我讓你天天為了填飽肚子著急,你就沒有空閑時間去打官司了。
這種“堵”的辦法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隻會加重百姓的怨恨。這不,王陽明第一天上班,就有幾千百姓衝進縣衙喊冤,那陣勢是相當壯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