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重新出山,我老王又是一條好漢(1 / 3)

當上了一把手

明朝的製度規定:地方官每三年要進京一次,朝見皇帝,並接受吏部和都察院的考查。王陽明雖然隻當了六個月的知縣,但趕上了這次朝見。

正德五年(1510年)十一月,王陽明進京入覲例行公事,住在大興隆寺。在這裏,他遇到了黃綰。

黃綰,字宗賢、叔賢,號久庵、石龍。少時求教於謝鐸,刻苦求學,學有所得。後來憑借老祖宗的功績,在京城任職後軍都督府都事。

在王陽明眼中,這個長相英武的年輕人大有前途,因為他有誌於聖學。

“此學久絕,你有什麼見解?”

“隻是有這個誌向,還不知道從哪裏著手。”

“人最怕沒有誌向,不怕沒有用功。”

“我如何才能通向那個目標呢?”

“你可以做減法,把多餘的東西扔掉,這樣,內心就可以讓更多的陽光進來。人心是關鍵,做起來,就能成,憑著意誌和內在的修煉就能實現你的夢想。”

王陽明上來就跟黃綰講授“心學”,黃綰一下就聽傻了,為王陽明的學問所折服,立誌潛心修行。毫無疑問,這段對話讓他們師徒之間拉近了距離,黃綰後來成了王門弟子重量級的人物。

黃綰的演講論辯能力很強,王陽明對他極為看重,甚至稱其為“吾黨之良,莫有及者”,把他看成自己的“子路”。

雖然王陽明極其看重這位弟子,但當他死後,卻遭到了黃綰的背叛。黃綰振振有詞地說:“我開始並不相信王學,後來相信了,而且非常狂熱,但經過實踐,我發現王老師的學說不是理學,而是禪學,隻會耍嘴皮子,於國於民沒有什麼益處可言。”(予始未之信,既而信之,久而驗之,方知空虛之弊誤人非細。)

就這樣,黃綰成為中國思想史上較早全麵批判“王學”的人物,這當然是後話了。王陽明在京城朝覲後,原本就要到南京刑部去上班的,但湛若水等老朋友就是不讓他走,一拖就拖了一個月。原來他們在京城暗中活動,上下打點,送出了不少銀子,為王陽明在京城謀了個一官半職。

結果,正德六年(1511年)正月,王陽明的新任命就下來了,吏部驗封司主事。這個官職主要是管封爵和褒賞的,是個有實權的肥差。這樣,王陽明就不用去南京了,可以在京城吏部上班了。

雖然王陽明隻是吏部驗封司的一個小吏,但畢竟是京官,機會多多。不過,他不加入哪一個黨派,也不依附於哪一方勢力,專心於他的心學。好在吏部驗封司主事是個閑差,他有更多的時間研習心學。湛若水在翰林院也閑得要命,除了喝茶、看閑書外,就剩下侃大山了。再看黃綰,他也忙不到哪裏去。所以每天下班後,這三人便傾心交談,甚至還約定“終身相與共學”,那叫一個過癮。

二月,王陽明又擔任了會試同考官。不過,如今他已經看透了科舉考試的弊病所在,沒有了當年主試山東的豪情。再說,會試雖然比鄉試高了一格,但主考官往往是禮部尚書一類的人物,他這個同考官的位置就顯得很尷尬,說不上什麼話。這還沒完,好運來了是擋不住的。這年十月,王陽明又升任吏部文選司員外郎,相當於中組部負責官員調動的副司長。正德七年(1512年)三月,他又升為吏部考功司郎中,成了一把手,正兒八經的正廳級官員。

朱陸之辯

這期間,戶部侍郎喬宇即將前往南京任禮部尚書,在臨行前,他特意前來向陽明請教。

喬宇,字希大,號白岩山人,樂平(今山西昔陽)人,“晉中三傑”之一,幼年跟隨父親來到京師,學於楊一清,成化二十年進士。他是王陽明的故交,王陽明當初貶謫龍場時,經常寄詩給京城的這些好朋友,喬宇就是其中的一位。

喬宇在臨行前與王陽明有過一段精彩的對話。

王陽明說:“學貴專。”

喬宇說:“是啊,我小時候刻苦學習下棋,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才學有所成,在三年內都沒有遇到過對手,學貴專,的確沒錯。”

王陽明說:“學貴精。”

喬宇說:“沒錯,我長大後學文辭,字雕句琢,如今已經不讀韓柳的文章,專攻漢魏的大賦,學貴精,的確是這麼回事。”

王陽明說:“學貴正。”

喬宇說:“是啊,我中年以後想學聖人之道,後悔以前學的那些棋藝與文辭占滿了心靈,沒有別的空間了,我該怎麼辦呢?”

王陽明說:“不管是學習下棋,學文辭,還是修道,都是學問。然而,這三件事帶來的結果卻有很大的差異。‘道’是指大路。若不走大路,專走充滿荊棘的小路,就很難走得通。因此隻有專於道,才是真正的‘專’;精於道,才是真正的‘精’。如果隻是專於棋藝,沒有專於道,那不是真正的專,而是沉溺。如果隻是精於寫文章,沒有精於道,那不是真正的精,反而會流於怪癖。文辭與技能雖從道出,但離道太遠,是雕蟲小技。如果以文辭技能為主,不去求道,那就背道而馳了。所以,必須把意向調到道體本身來,才能不再平庸,活出精彩。”

一席話說得喬宇心服口服。

喬宇走了,更多的人奔王陽明而來,京城的讀書人都被他的心學所吸引,王陽明在京城一下成了炙手可熱的公眾人物。大興隆寺簡直是門庭若市,各行各業的人都湊到這裏,一睹王陽明的容顏,聆聽他講學。

當然,任何一個新生事物的成長都是曲折的,何況是顛覆人們思想的學說,有舉手讚同的,自然就會有反對的聲音,發生爭論是在所難免的。

這不,王陽明的兩個弟子王輿庵和徐成之站在了擂台之上,開始唇槍舌劍,唾沫星子亂濺。

為什麼會爭吵呢?

原來,王輿庵認為陸九淵是對的,徐成之則認為陸九淵是禪,朱熹才是儒之正宗。二人誰也說服不了誰,便請王陽明做裁判,前來定奪誰是誰非。

王陽明認為,雖然朱熹和陸九淵的學說似乎有所不同,但都不失為聖人之徒。不過,尊朱還是尊陸,這在當年實在是一個尖銳敏感的問題,王陽明不好正麵回答。畢竟,如果讓明朝人放棄信仰了幾百年的朱熹,改信陸九淵,這難度是非常大的。

所以,王陽明打了個太極,他首先肯定他們這種辯明學術的熱情,接著說,他們各執一端,不能全麵完整地領會朱熹和陸九淵的本意,隻是停留在口號之爭上,是一點也不能解決這個問題的。這種爭論是無聊的,還是趕快“養心息辯”吧。

這話太中庸了,說了等於沒說,大家不幹了,你這個精神領袖都這麼模棱兩可,我們還怎麼跟你學?你的學說到底靠不靠譜啊。

王陽明本來不想表態,想讓大家領會精神、堅持原則,但一看大家的表情,他知道這回是繞不過去了。

盡管被逼到了死角,但王陽明還是很有藝術地闡明了自己的觀點。他說:朱熹和陸九淵都是大家。他們的學說有所得也有所失,還有互相交叉的地方,沒有必要非得捧起一個打倒一個。不過,朱學早已被大家所熟知,繼續討論的意義不大,而陸學蒙受了四百年的不白之冤,難道不應該為它平反嗎?

雖然話說得很委婉,沒有非得要打倒誰,但這種“非朱是陸”的態度還是一時無法讓眾人接受,朝野嘩然。王陽明作為革新理學和反潮流的理論家,他的膽識氣魄著實讓人欽佩。當時吏部郎中方獻夫官位比王陽明高,但聽聞王陽明的心學後,感到羞愧不已,於是拜王陽明為師。

經過艱難摸索,尤其是“朱陸之辯”後,王陽明知道如何繞開宋儒的影響,走自己的路了。他認定了陸九淵,還有許多工作要做。

自從龍場悟道以來,這三四年間,王陽明終於心明眼亮,找到了登堂入室的精微問題,他要想辦法讓大家明白,即使把自身變成儒學辭典,也未必能擁有儒學的真精神。若要為天地立命,為百姓立心,為萬世開太平,走培養自由意誌這條路比走知識積累的路重要得多。

不過,王陽明如此公開地和一堆吃朱熹飯的人作對,肯定要吃苦頭的。果然,視王陽明為眼中釘的一幹人開始采取行動,先是湛若水被派往安南(越南)出使,次年,黃綰因為被人參劾,告病歸浙,離開了京城。

左膀右臂接連被斬後,王陽明在京城的第一次講學就這樣失敗了。

對付了湛若水和黃綰後,接著王陽明也遭到了“毒手”——正德七年(1512年)十二月,“升”王陽明為南京太仆寺少卿,正四品。

明太仆寺由元代兵部的群牧所演變而來,太仆就是古代掌馬政之官。洪武六年(1373年),在滁州置太仆寺。洪武三十年(1397年),為了加大軍事力量,先後在北平、遼東、山西、陝西、甘肅等處設立行太仆寺,主要職責就是給國家養馬。

如果燃起戰火,與北邊遊牧民族作戰,馬是首要的軍需品,軍馬的優劣決定戰爭的勝負。楊一清就是從督陝西馬政起步,邁向閣臣生涯的。但當時是和平年代,這個官職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總的來說,太仆寺是管馬的一個機構,在這裏啥也混不出來,很明顯這次調動是明升暗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