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人上前打聽後,才知道惶恐灘附近新來了幾百個流賊,聚眾打劫,過往商船都要被洗劫一番。
沒想到還沒真正上任,就碰到了流賊,正好拿他們試試刀,讓他們見識一下我王陽明的厲害。
王陽明摩拳擦掌,準備施展一下手腳,震懾一下這幫不知天高地厚的流賊。但大家卻勸他不要著急,不值當為了出一口氣丟了性命。因為對方是幾百個手拿武器的流賊,而王陽明這邊連家眷算上也就三十多人,實力相差懸殊,即使是玩命一搏,也不見得能占到便宜啊。
王陽明卻微微一笑,那笑容透露著無比的自信,讓人琢磨不透,不過卻讓人十分放心。
既然老大鐵了心要幹,那就沒的說了,幹。
王陽明亮明身份後,眾商人心裏才有了底:有巡撫大人在,就不怕這些小毛賊了。
兵法講究“以少勝多,以弱勝強”,如果用成倍兵力打退這幾百流賊,不能出奇製勝,就不能顯示出王陽明的本事了,他玩的就是心跳。
接著,王陽明開始布置任務了。首先,他讓人豎起南贛巡撫的大旗,其次,他把眾商船召集到一起,把商船偽裝成軍船。結果,商船被連成一片,結為陣勢,揚旗鳴鼓,鼓噪而前。
這幫流賊平時也就劫個商船,搶些財物,哪裏見過這麼多的軍船,而且還是巡撫大人帶隊。眼見闖了大禍,他們一下子都慌了神。
逃吧,但腿肚子轉筋,連步子都邁不動,隻好紛紛在岸邊跪下請罪,嘴裏高聲喊道:“我們都是萬安各地的饑民,遇到災年,政府的救濟糧遲遲不到,走上這條路也是被逼無奈啊,還望大人寬恕。”
船停在岸邊後,王陽明命人向賊眾宣告:“江西災情,本院是知道的,到贛州後,就派人前去賑災,你們是國家的子民,遇到災荒,也不能幹這種違法的事,否則,你們是自取滅亡。本院念爾等初犯,就不予追究,各自回家吧。”
這群流賊壓根沒見過什麼世麵,如果不是遇到災荒,萬萬是不會攔路搶劫的,如今遇到了新上任的巡撫大人,個個都感到脊背發涼,聽到要放他們回家,求之不得,便一哄而散,沒了蹤影。
收拾爛攤子
正德十二年(1517年)正月十六日,王陽明一行抵達南贛巡撫衙門所在地贛州。南贛巡撫贛衙門設在贛州城鎮寧井街(清名楊老井街,後改名為新贛南路)。王陽明到達贛州當天,無暇欣賞贛州的秀麗風景,立刻在巡撫衙門開府辦事,著手清理案牘,了解具體情況,謀劃平亂良方。
此時,有七位重量級的人物閃亮登場,出現在王陽明的視野之中。他們是:
詹師富,地盤福建。
龔福全,地盤湖廣。
池仲容、高仲仁,地盤廣東。
謝誌珊、藍天鳳、陳曰能,地盤江西。
這些人,有的已經稱王,沒稱王的也拒絕納糧交稅,帶動當地不明真相的百姓跟著和大明作對。如果單單這七個人還好對付,關鍵是他們有很多百姓支持,這個事兒處理起來就有些棘手了。
官府有官府的立場,百姓有百姓的立場。站在對方的立場看問題顯得尤為重要,畢竟,換位思考,是人與人之間的一種心理體驗過程。將心比心、設身處地地站在對方的立場考慮問題,是相互理解不可或缺的心理機製。
官府希望百姓種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不要動不動就說這不好那不對的;百姓希望政府辦事高效,官員清明,不要把百姓逼到絕路上。但官有清濁,民有順刁,即使是太平盛世也總有些汙點惡心人,破壞和諧社會。何況大明已經開始走向衰落,想讓天下太平是很難的。
雖然現實不盡如人意,但總得想辦法來改變,不能破罐子破摔。
王陽明是個清官,站在他的立場上,南贛巡撫還算不錯,雖然又苦又累還要擔風險,但能滿足他建功立業的渴望,也能向世人證明一下他的學術主張,這總比在南京鴻臚寺卿任上混日子強百倍。
不過,他這次鎮壓的對象不是入侵明朝的外族,而是自己的同胞。他本來是說人人都可以成為聖人的,但現在要向同胞舉起屠刀,這與他的理論是相悖的。
要蒼生還是要大義?難道真的要做違心的事?這讓王陽明犯難了。
不過,這個問題不是無解的。
如果要蒼生,不與人民為敵,那麼就會戰亂不斷,這種撂挑子的行為不僅解決不了問題,反而使更多無辜百姓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再說,孔夫子都可以誅殺少正卯,孟子也主張為了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像夏桀、商紂那樣的帝王都可以誅殺的。所以,不去除暴,怎能安良?在匪徒出沒的廣大區域,民不聊生。他們遙望王師救他們出水火之中。
王陽明來了。
贛州這個地方比較落後,居民還生活在原始狀態,如果他們之間發生矛盾,通常武力解決。當地的官員到這裏,多是被貶,心情不好,也沒心思搞建設,反而對搜刮老百姓比較上心。即使設置了巡撫,當地還是一切照舊,該搶劫的搶劫,該鬧事的鬧事,巡撫即使想改變這裏的局麵,一時也無從下手。
若想收拾這個爛攤子,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王陽明認為,想要治理好這裏,必須強化法治管理,對民眾進行教化。讓不明真相的百姓走回正道,從內部瓦解農民起義,才能從根本上平亂。
王陽明慢慢發覺,這幫落草為寇成了山賊的農民軍不是那麼簡單的。他們不但人多勢眾,而且作戰勇猛,強悍無比。更為可怕的是,他們消息靈通,背後似乎有一股強大勢力在暗中支持他們。
王陽明通過對以往剿匪的戰例研究發現:每次官兵出擊,不是撲空就是中埋伏,幾乎沒有機會展開作戰,這難道是一種巧合?
農民軍對官軍的行蹤了如指掌,隻能說明一個問題:他們在官府中有臥底。王陽明進行了一些反偵察活動,費了一番周折後,鎖定了奸細嫌疑人——一名老吏。王陽明認為,必須解決掉這個人,保證內部團結,一致對外,才能消除禍患,為平亂成功奠定基礎。
這天,王陽明突然發布命令,最近要集中兵力進山剿匪,搞一次突然行動,要各軍營做好準備,隨時出發。
大家的弦都繃緊了,但遲遲不見王陽明下開戰的命令,在大家萬分疑惑之際,王陽明卻要開公審大會,對象就是那名老吏。
原來,這是王陽明的計策,他先放出消息,然後派人盯住那名老吏。待他去通風報信回來後,就下令把他秘密逮捕。經過審訊,老吏不僅一五一十地全部交代了,還咬出了不少同夥——都是山賊派來的奸細,難怪山賊如此厲害。
這次公審大會,就是給這些人一個機會,讓他們主動站出來,改過自新,為我所用。
王陽明的身體雖然不好,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但他卻曆經生死、飽受磨難、有勇有謀。老吏就沒有逃過他的法眼,足以說明王陽明不是酒囊飯袋。
眼見來了個精明實幹的巡撫,這些奸細便成了牆頭草,乖乖答應當官府的臥底。這下山賊們抓瞎了,在官軍麵前手足無措,隻有繳械投降的份了。
治民,最好的辦法是有效地讓老百姓自治。清除奸細,整肅隊伍後,為了進一步強化社會治安,王陽明采取了一係列平亂措施。
第一步,推行十家牌法。
通俗點說就是保甲連坐。具體做法是,每十家為一牌,每戶門前置一方塊木牌,上麵記載著各戶的姓名、籍貫和行業等信息,報官備用。規定每天有一家執牌挨戶查糾情況,發現異常情況隨時報官。如果有隱瞞不報的,一旦事發,十家連坐。這樣一來,百姓就不敢縱惡,而奸惡的人也無處藏身了。簡單說,十家牌法相當於當時的治安聯防,在穩定社會秩序方麵起了很大的作用。
對於放縱慣了的四省邊界居民們來說,這十家牌法實在是太嚴苛、煩瑣了。王陽明也認識到了這一點,因此大筆一揮,寫成《十家牌法告諭各府父老子弟》一文,大意是,我豈忍心以狡詐待爾等良民,隻是為了革弊除奸,防止通匪,不得不然,當然也是為了確保你們的安全。總之,這個告諭寫得溫情脈脈,讓人以為他似不得已而為之,來取得百姓的認同。
要麼不做,要做就做絕,這是王陽明的一貫風格。他雷厲風行地開始著手在全省推行十家牌法,但該地區土地遼闊,而且各府縣的官員舒服慣了,從未做過如此複雜煩瑣的事情,從一開始就偷懶,糊弄上級。王陽明眼裏揉不下沙子,他再次傳令,要求對那些不認真幹事的官員進行嚴懲,對積極完成任務的官員進行嘉獎。在王陽明的軟硬兼施、強力貫徹下,該措施取得了不錯的效果。
王陽明的這一招實在是太狠了,搞得本地山賊有家不敢回,隻能躲在深山裏啃樹皮。
第二步,訂立《南贛鄉約》。
王陽明認為從思想上控製人的言行很關鍵,他“以為民雖格麵,未知格心”在贛州製定《南贛鄉約》推行城鄉。他勸諭鄉民:
……自今凡爾同約之民,皆宜孝爾父母,敬爾兄長,教訓爾子孫,和順爾鄉裏,死喪相助,患難相恤,善相勸勉,惡相告誡,息訟罷爭,講信修睦,務為良善之民,共成仁厚之俗。
……
不得不說,作為一種馴服工具,《南贛鄉約》以政治製度和社會倫理整合了南贛鄉民的文化心理和行為規範,百姓在不知不覺中便被束縛在了封建正統思想的牢籠之中。
第三步,選練民兵,籌措軍餉。
贛州是南贛重鎮,但府庫空虛,固定的正規部隊人員嚴重不足,根本就沒有抵禦強寇的力量,用他們去剿匪就像驅羊攻虎。所以,上奏請兵是常有的事,但被派來的軍隊不是湖廣的土軍,就是廣東的狼兵。大軍一到,他們便隱藏起來打遊擊;大軍一走,他們又聚集在一起,越來越肆無忌憚。百姓覺得官軍根本靠不住,便漸漸倒向了山賊這一邊。贛州如此,其他府縣更不用提了。由於無兵可用,但凡有禍亂,小亂就會釀成大禍。
鑒於這種情況,王陽明開始著手選練民兵。民兵,在宋代已經有了常備建製,在禁兵、廂兵、役兵之外,就是民兵。選拔強壯的農民列入兵籍,平時從事農業生產,有事則應召入伍。但到了明中葉,連正規軍都無力組織,更別說民兵了。王陽明在舉行了一次大規模的選練民兵活動,給軍隊補充大量的新鮮血液後,平亂就有了基本保障。不能小覷這支精銳部隊,他們在以後的作戰中還真起了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