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戰爭就是一場燒錢的遊戲,沒錢還打什麼仗;再說,練兵也得要錢啊。但朝廷卻認為王陽明是自己要練兵,那經費就自己想辦法吧。
朝廷不給錢,地方沒錢,百姓更不可能有錢,那怎麼辦呢?王陽明決定拿富得流油的鹽商開刀,還設立關卡,嚴防商人偷稅漏稅,把所得錢財全部用作軍費。
這一係列舉措實施後,贛州的局勢漸漸向好的方麵發展。有人就說了,兵也有了,軍餉也不是問題,那就打啊,為什麼還不打?別催,王陽明在等待時機,正所謂以靜製動。
再看山賊,一個十家牌法就搞得他們天天在山裏貓著,不敢露頭。
這王陽明太不是東西了,把事兒做得這麼絕,是可忍孰不可忍,山賊也得活命,與其被王大人玩死,還不如來硬的拚一回。
可王陽明是誰?他不是柔弱書生,他是偉大的哲學家、軍事家、政治家、文學家。單單這四個稱謂就足以說明一切,王陽明確實不好惹啊。
不按常理出牌
不得不說,王陽明簡直就是個軍事天才,他的用兵方法可以用兩個字形容——詭異。
用兵之道,其實也是用心之道。兵法之妙,妙乎一心。真正的打仗並不在拚殺格鬥上,而在於打錢、打謀略、打人心。王陽明現在有了權,後勤保障也做得很到位,他的文韜武略能夠得以真正實現,他的心學也可以運籌施展出來了。
一般來說,打仗無非是兵多就打,兵少就跑,敵進我退,敵退我追。王陽明卻不同,敵人想和他正麵交鋒,卻連他的影子也看不見。他一向喜歡聲東擊西,你往南走,他偏往北,經常搞得敵人暈頭轉向。還有,不管手下有幾個兵,他都不怯戰,敢和對手叫板,玩計謀更是他的拿手好戲。最讓人想不通的是,即使兵力占絕對優勢,他也不輕易攻擊,而是耐著性子選擇圍困對手,等對方憋不住突圍時,才一舉殲滅。
人都有兩麵性,在日常生活中,王陽明是一個正直忠厚的老實人,可到了戰場上,他就會變得比奸商還奸,比惡霸還凶,完全換了一副麵孔。
山賊們即將麵對的就是這樣一個對手,讓他們膽戰心驚的對手。
既然王陽明不按常理出牌,就不會輕易出兵了。雖然他能耐得住性子,但有人等不及了。
正德十二年(1517年)正月初三,福建、廣東兩省決定先發製人,給山賊一個突然襲擊。官兵們嗷嗷叫著殺向兩省交界處的漳南山區的賊窩,可謂求功心切。王陽明對此持有不同的看法,他認為: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漳南山區又不是官軍的後花園,不是想進就能進,想殺就能殺的。那詹師富鬧騰了十多年,不是吃素的,也有那麼兩下子。如今官軍各顧各地亂來,隻會碰一鼻子灰。
果然,沒幾天戰敗的消息就送到了巡撫衙門——官兵們中了埋伏,死傷大半。既然打不過,就請外援吧,一些官員便叫囂著讓朝廷派狼兵過來,好好收拾一下這些山賊,給自己出出這口惡氣。
狼兵,專指那些廣西出身的戰鬥人員,他們不隸軍籍,剽悍勇猛,在明代“剿賊”“禦倭”時被多次征用,往往有不錯的戰績。不過由於缺乏有效的管束手段,軍紀混亂,經常燒殺害民,以至於百姓更懼怕狼兵,山賊反倒是其次。
王陽明認為,山賊之所以鬧得這麼歡,是因為官兵太窩囊。兵敗成了家常便飯,敗了還覥著臉找借口,然後坐等狼兵支援。最後再把狼兵的功勞算在自己頭上,仗沒打贏幾場,臉皮倒是練得越練越厚,真是恬不知恥。
不管怎麼說,官軍敗了,這是件丟臉的事。既然你不行,那就讓我王陽明來出場吧。
一切戰鬥,都是心戰。王陽明的心靈是強大的,他決定集中優勢兵力,攻打盤踞在福建的詹師富。但不能就這麼直接派兵劍指詹師富,要玩點小計謀,他決定拿橫水、桶岡做點文章。
橫水、桶岡地處江西西南部的山區。這裏本來荒無人煙,不少廣東人來到這裏墾荒種地,後來吉安的不少農民、個體戶為了逃避徭役也跑到這裏。人多了事兒也就多了,還結成幫派,互相傾軋,最後,橫水的謝誌珊和桶岡的藍天鳳做了老大。謝誌珊這個人很囂張,不僅自封“征南王”,還大修戰具,製造出失傳已久的呂公戰車,並大量生產,布置在各個關口,擺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頑抗到底的陣勢。
浰頭位於廣東和江西的交界處,這裏的山賊勢力最強,不隻是打打架,吵吵嘴,他們敢公開和官府叫板,曾經俘虜南安府,殺信豐千戶,活捉河源主簿,綁架龍南縣官……“輝煌戰績”就不一一羅列了。可以說他們比黑社會還黑三分,官府在他們麵前根本就抬不起頭來。
王陽明煞有介事地把眾官召集在一起,商量下一步的行動計劃。大家認為,橫水易守難攻,而且謝誌珊廣積糧草,準備和官軍打持久戰,一時半會兒恐怕拿不下來。浰頭更加強悍,不好下口,而桶岡的藍天鳳相對來說比較弱一些,隻要攻下桶岡,橫水就沒了羽翼,回頭攻打橫水就容易多了。
大家說得也在理,但王陽明的剿匪藍圖是先拿下橫水,再吃掉桶岡,最後去啃浰頭這塊硬骨頭。他說:“若攻桶岡,以謝誌珊的個性,必定率兵救援,腹背受敵,勢必不利,還是先攻打橫水吧。”
王陽明是老大,眾官隻好聽從老大的安排,但也有保留意見的,那就讓事實說話吧。
統一了思想,接下來就該想想如何吃掉桶岡了,畢竟,謝誌珊不是軟柿子,不會讓人隨便捏的。
王陽明揚言要向江西的橫水用兵,特意請占卜師預測凶吉。占卜師作作法、噴噴水、燒燒香,裝模作樣擺弄一番,說此行大吉。王陽明滿意地笑了。
就在大家積極備戰時,發生了一個變故:湖廣巡撫陳金準備帶領三省聯軍進攻桶岡,讓人鬱悶的是,朝廷竟然批準了。
這是哪兒跟哪兒啊,陳金你閑著沒事來搗什麼亂啊。
打桶岡隻會讓自己陷於腹背受敵的境地,而且桶岡在江西和湖廣兩省的交界處,讓廣州的官兵跋山涉水趕來,是打山賊,還是旅遊啊。
一想到這些,王陽明的頭就大了。
但朝廷已經決定了的事兒是改不了了,隻能硬著頭皮應對這個突發情況了。
不過,任何事情都有兩麵性,就看你怎麼做了。
既然攻打桶岡的消息已經傳得滿天飛了,那就隻能將計就計,聲東擊西了。這樣來看,這陳金來得正是時候,無形中為王陽明攻打橫水放了一個煙幕彈。
王陽明的這招聲東擊西玩得妙極了,連手下的兵將都被蒙在鼓裏,以為大軍真的要攻打橫水、桶岡,那山賊更以為是真的了。
柿子撿軟的捏,誰弱就先打誰,這樣才有把握取勝。再看王陽明,他當初之所以選擇先打福建漳州詹師富的起義軍,是經過調查分析後做出的決定。因為在這七股勢力中,盤踞在江西和廣東交界處的桶岡、橫水和浰頭一帶的山賊,都是難啃的硬骨頭,而在漳南山區的詹師富是個徹頭徹尾的軟柿子。
不管哪個官員,隻要經過詹師富的地盤,總得虐他一下,這種光榮傳統還是要繼承的。
古代行軍打仗講究“天時、地利、人和”。每次開戰前,主將都要請占卜師占上一卦,問個成敗吉凶,以便決定趨避,求點心理安慰。王陽明早就發現衙門搞占卜的那些人不對勁,八成是山賊的探子。當初在“嚴打通匪”專項行動中特意留下他們這幾個眼線,如今派上用場了。
很快,官軍進攻江西的橫水、桶岡的消息便傳給了山賊。自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憂。漳南的山賊則大擺宴席,戒備鬆懈;而橫水、桶岡一帶的山賊則全軍戒備,等待與王陽明大軍廝殺。
山賊就是山賊,一點兒小計謀就能把他哄得分不清東南西北,就這點本事,還占山為王,真不知天高地厚,碰到我王陽明手裏,就沒有你好果子吃。
乘詹師富不備,王陽明發兵,初戰長富村,斬首山賊數百,俘獲俘虜無數,奪馬牛無數,小勝一場。其餘的眾賊逃回詹師富老巢漳州象湖山據守。
本來前景一片大好,但王陽明在領兵前去救援被圍困的官軍福建衛指揮使(正三品)覃桓和縣丞(副縣長)紀鏞時,雖然擊退賊兵,但自己也元氣大損,死傷無數。最讓他氣憤的是,附近的廣東狼兵作壁上觀,對官軍的困境視而不見,不施以援手。這讓王陽明心中萌發了改軍製的念頭。
這時,又有人提出請狼兵幫忙,這種想法要不得啊,畢竟總是依靠別人,自己就永遠硬氣不起來。為了扭轉敗局,王陽明使用計謀,率兵退屯上杭,以退為進。當他看到眾將士的苦瓜臉時,知道該提提士氣了。
王陽明振振有詞地說:“幾天前,我們在長富村打了勝仗,戰後歡呼聲不斷;如今為了救援同胞兄弟,元氣大傷,大家就像霜打的茄子。這怎麼行?勝敗乃兵家常事,我們要提起士氣再尋戰機,不能總指望別人幫忙。我們要想辦法自己解決問題,應該趁山賊取得勝利疏於防備時向他們進攻,我們怎麼能在這個關鍵時刻掉鏈子呢?”
眾將士齊聲問:“有什麼好的計策嗎?”
王陽明說:“詹師富現在巴不得我們撤退,給他喘氣的機會,我們傳出消息,說不打了,今年秋天再來,並做出撤退的樣子讓他信以為真。當他放鬆警惕後,我們就奇襲象湖山,勝利便屬於我們了。”
眾將士疑慮地問:“詹師富也不是三歲的小孩,恐怕他不會輕易相信吧。”
王陽明笑了笑,吐出五個字:“他會相信的。”
王陽明決定賭這一把,這次,他贏了。
“經驗”害死人
畢竟是水平不高的民間武裝,他們見官軍元氣大傷,以為官軍會像往常一樣,在受挫之後,要麼撤離,要麼前來招降,沒想到這次官軍變了套路,而且勇猛異常。其實,詹師富不相信王陽明,但他相信經驗。以往官軍每次來圍剿失敗後都會撤軍,王陽明這次應該也不會例外。但詹師富猜錯了,王陽明不是一般人,豈會輕易就撤退,如果他好好了解一下老謀深算的王陽明,就不會被“經驗”害死了。沒幾天,探子來報,賊兵已經放鬆警惕,可以出兵了。王陽明得報後立即挑選一千五百名精兵為先鋒四千名重兵繼後,分兵三路,在月黑風高之夜對象湖山發動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