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的山賊還在酣睡做著美夢,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有的在睡夢中就丟了性命。就這樣,官軍猶如天降神兵,將一眾山賊殺得哭爹喊娘,一舉奪取了賊兵的險要關隘。不過,賊兵雖然失去先機,卻個個驍勇精悍,負隅頑抗。王陽明又派了一支數千人的奇兵從背後包抄,山賊腹背受敵,一下就被包了餃子。山賊既離開了老巢又失去了地利,大勢已去,再無回天之力。
山賊的一號人物詹師富被俘,王陽明毫不客氣地把他處死了。詹師富一死,沒了主心骨,漳州幫頃刻間土崩瓦解。官軍乘勝追擊,連續攻破了他們控製的四十三個據點。這次偷襲取得了完勝,殺敵兩千七百多人,俘虜一千五百多,那些掉入懸崖摔死或被燒死的更是不計其數。
王陽明站在象湖山上,豪氣衝天,有一種曹操“東臨碣石,以觀滄海”的氣魄。漳州數十年的匪患,自己僅僅用三個月就解決掉了,要平定整個南贛地區,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這場在南贛一帶取得的勝利是史無前例的,說明王陽明不隻是個書生,他還有很高的軍事才能。朝廷很滿意,給予他史無前例的獎賞——白銀二十兩、獎狀一張,升官一級。
王陽明趕緊上疏謝恩,說這不是我的功勞,是那些戰鬥在前線的將士們的功勞。盡管這點賞賜不夠塞牙縫,少得可憐。但錢不在多,關鍵是有一個能實踐心學的平台,就足夠了,王陽明是不會和朝廷計較獎賞的多少的。
四月,王陽明回師上杭,因為官軍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勝利,得到了民眾的肯定,所以受到了焚香頂禮的跪拜。正趕上那裏久旱不雨,王陽明就開始祁雨,正好下了雨。第二天繼續祁雨,老天爺很給麵子,又下雨了。百姓歡呼不已,把他當作神仙,說他真是及時雨。百姓把他求雨的那個台子叫作“時雨堂”,王陽明就此作了篇《時雨堂記》。
接著,王陽明進一步提出:贛、閩、湘、粵四省交界處山嶺相連,而地分各省,事無統屬,彼此推脫責任,隻設一員巡撫,責任不專,軍隊沒有一個統一的製度,以致盜賊和官軍打遊擊,讓官軍一籌莫展。
為了加強軍權,王陽明請求朝廷給他更大的權限:首先,能夠督調南贛全境的部隊,包括周邊四省的部分軍隊,這就相當於王陽明要做一個軍政合一的巡撫。其次,作戰成功即可,朝廷不能規定時限。
王陽明的這些要求引起了朝中大臣的反感,在他們眼中,王陽明就是一個愛講些歪門邪說的書生罷了,而且不看重名利,總想著辭職回家種地。如今剛打了一個勝仗,尾巴就翹到天上去了,和朝廷要這要那,真是一個口是心非的偽君子。兵部尚書王瓊卻不這麼認為,因為王陽明是他點的將,這麼快就見了成效,他臉上有光啊。當時的內閣首輔楊廷和也不計較王陽明的權力欲,因為在他眼中,王陽明還不夠檔次,和他計較的話,有失身份。兩大巨頭最終達成共識,批準了王陽明的請求。畢竟,王陽明打了大勝仗,有資格和朝廷要權。給王陽明更大的權力,他才能取得更多的勝利。
既然朝廷點頭了,那麼,王陽明就沒什麼顧忌了,開始大刀闊斧地改革兵製:
二十五人為一伍,長官為小甲;
五十人為一隊,長官為總甲;
二百人為一哨,長官為哨長;
四百人為一營,長官為營官,配有參謀二人;
一千二百人為一陣,長官為偏將;
二千四百人為一軍,長官為副將。
以上各級務必上下相維,步調一致,一切行動聽指揮。所有將官都由王陽明本人任命,軍隊令行禁止,嚴格有效,戰鬥力得到了很大的提高。手中有了更大的權力,軍隊的戰鬥力也有了大幅度的提升,那剿滅山賊就指日可待了。
史上最強的招安信
這天,吃完飯後,王陽明在院子裏溜達,突然想到了駱賓王的《討武氏檄》。當年徐敬業的那場討伐頃刻間便潰敗了,本該無聲無息地淹沒在浩如煙海的曆史中,可一千多年來,偏偏因為駱賓王的那篇檄文還被人們議論不息。
這次與山賊交手,取勝是必然的,絕不是徐敬業起兵可比的,應當有一篇比《討武氏檄》更好的文章!文采要出眾,氣勢要宏大,文字要傳神,隻有這樣的檄文才能讓這場戰爭流芳百世。
這樣的檄文由誰來執筆呢?
當然非王陽明莫屬,因為他本來就是個作文高手。
再說,王陽明相信人都有良知,一篇好的檄文一定能讓很多人及時回頭,不至於一條道走到黑。所以,在準備大規模進剿之前,王陽明寫了一篇《告諭巢賊書》。
王陽明的這篇運用心學理論構建的文章寫得登峰造極,殺傷力極強,是史上最強招安信,現將全文摘錄如下:
本院巡撫是方,專以弭盜安民為職。蒞任之始,即聞爾等積年流劫鄉村,殺害良善,民之被害來告者,月無虛日。本欲即調大兵剿除爾等,隨往福建督征漳寇,意待回軍之日剿蕩巢穴。後因漳寇即平,紀驗斬獲功次七千六百有餘,審知當時倡惡之賊不過四五十人,黨惡之徒不過四千餘眾,其餘多係一時被脅,不覺慘然興哀。因念爾等巢穴之內,亦豈無脅從之人。況聞爾等亦多大家子弟,其間固有識達事勢,頗知義理者。自吾至此未嚐遣一人撫諭爾等,豈可遽爾興師剪滅;是亦近於不教而殺,異日吾終有憾於心。故今特遣人告諭爾等:勿自謂兵力之強,更有兵力強者;勿自謂巢穴之險,更有巢穴險者。今皆悉已誅滅無存,爾等豈不聞見?
夫人情之所共恥者,莫過於身被為盜賊之名;人心之所共憤者,莫甚於身遭劫掠之苦。今使有人罵爾等為盜,爾必怫然而怒。爾等豈可心惡其名而身蹈其實?又使有人焚爾室廬,劫爾財貨,掠爾妻女,爾必懷恨切骨,寧死必報。爾等以是加人,人其有不怨者乎?人同此心,爾寧獨不知;乃必欲為此,其間想亦有不得已者,或是為官府所迫,或是為大戶所侵,一時錯起念頭,誤入其中,後遂不敢出。此等苦情,亦甚可憫。然亦皆由爾等悔悟不切。爾等當初去後賊時,乃是生人尋死路,尚且要去便去;今欲改行從善,乃是死人求生路,乃反不敢,何也?若爾等肯如當初去從賊時,拚死出來,求要改行從善,我官府豈有必要殺汝之理?爾等久習惡毒,忍於殺人,心多猜疑,豈知我上人之心?無故殺一雞犬,尚且不忍;況於人命關天,若輕易殺之,冥冥之中,斷有還報,殃禍及於子孫,何苦而必欲為此。我每為爾等思念及此,輒至於終夜不能安寢,亦無非欲為爾等尋一生路。惟是爾等冥頑不化,然後不得已而興兵,此則非我殺之,乃天殺之也。今謂我全無殺爾之心,亦是誑爾;若謂我必欲殺爾,又非吾之本心。爾等今雖從惡,其始同是朝廷赤子;譬如一父母同生十子,八人為善,二人背逆,要害八人;父母之心須除去二人,然後八人得以安生;均之為子,父母之心何故必欲偏殺二子,不得已也;吾於爾等,亦正如此。若此二子者一旦悔惡遷善,號泣投誠,為父母者亦必哀憫而收之。何者?不忍殺其子者,乃父母之本心也;今得遂其本心,何喜何幸如之;吾於爾等,亦正如此。
聞爾等辛苦為賊,所得苦亦不多,其間尚有衣食不充者。何不以爾為賊之勤苦精力而用之於耕農,運之於商賈,可以坐致饒富而安享逸樂,放心縱意,遊觀城市之中,優遊田野之內。豈如今日擔驚受怕,出則畏官避仇,入則防誅懼剿,潛形遁跡,憂苦終身;卒之,身滅家破,妻子戮辱,亦有何好?爾等好自思量,若能聽吾言改行從善,吾即視爾為良民,撫爾如赤子,更不追咎爾等既往之罪。如葉芳、梅南春、王受、謝鉞輩,吾今隻與良民一概看待,爾等豈不聞知?爾等若習性已成,難更改動,亦由爾等任意為之;吾南調兩廣之狼達,西調湖湘之土兵,親率大軍圍爾巢穴,一年不盡,至於兩年,兩年不盡,至於三年。爾之財力有限,吾之兵糧無窮,縱爾等皆為有翼之虎,諒亦不能逃於天地之外。
嗚呼!吾豈好殺爾等哉?爾等苦必欲害吾良民,使吾民寒無衣,饑無食,居無廬,耕無牛,父母死亡,妻子離散;吾欲使吾民避爾,則田業被爾等所侵奪,已無可避之地;欲使吾民賄爾,則家資為爾等所擄掠,已無可賄之財;就使爾等今為我謀,亦必須盡殺爾等而後可。吾今特遣人撫諭爾等,賜爾等牛酒銀錢布匹,與爾妻子,其餘人多不能通及,各與曉諭一道。爾等好自為謀,吾言已無不盡,吾心已無不盡。如此而爾等不聽,非我負爾,乃爾負我,我則可以無憾矣。嗚呼!民吾同胞,爾等皆吾赤子,吾終不能撫恤爾等而至於殺爾,痛哉痛哉!興言至此,不覺淚下。
有人說,王陽明的這篇文章“情”字滿紙,“理”字塞篇,感人至深,堪稱古今範文。的確,王陽明在這裏推心置腹,循循善誘,使這封書信的力量勝過千軍萬馬,對山賊的心理起到了破壞作用,他們的鬥誌開始逐漸瓦解。
王陽明不僅給山洞裏的山賊送去了這封告諭,還給他們送去牛、酒、銀子和布匹,讓他們的家屬先暫時使用。
這顆精神炮彈很快就見了成效。山賊們看完這樣的信後號啕大哭,因為除了王陽明,沒有人認為他們是好人,王陽明太仁義了,他的話太讓人動情了。住在山洞裏的瑤族酋長,如黃金巢、盧珂,率本部投誠,參加了王陽明的剿匪戰鬥。
龍川的老大盧珂投誠後,王陽明立即著手解決附近大庾嶺的陳曰能,陳曰能把王陽明的那封信撕了個粉碎,不但不投降反而廣積糧、高築牆,要死抗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