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體來說,池仲容做了兩手準備:一方麵派弟弟池仲安假裝投降,實際是做內應,暗中探聽官軍的舉動;一方麵積極戰備,憑險據守,準備與王陽明一決高下,讓眾賊和他一條道走到黑。
再看王陽明,他豈是那麼容易被騙的?當看到率眾來“降”的池仲安時,便識破了對手的小伎倆,正巧當時要向桶岡用兵,便一紙調令,把池仲安打發到上新地紮營。這下池仲安隻有哭的份兒了,因為上新地離浰頭十萬八千裏,別說做內應,就是想回來幫哥哥對付王陽明也難了。
眼見弟弟池仲安被王陽明調得遠遠的,桶岡也被官軍拿了下來,池仲容知道,自己將是王陽明要對付的下一個目標了。
不能就這麼束手就擒,池仲容一麵假裝要投降,一麵秣馬厲兵,動靜極大,準備做最後的掙紮。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池仲容安了什麼心,這自然也逃不出王陽明的慧眼,不過,王陽明沒有發狠派兵直接攻打,而是決定攻心,繼續和池仲容周旋。
王陽明派使者帶著好肉美酒去慰問池仲容,詢問他什麼時候投降,有個具體的時間安排沒有。
池仲容隻好搪塞,說還要一些時日。
使者看到池仲容的武裝情況,問:“你們既然要歸順政府,還搞這些刀槍做什麼?”
池仲容借口道:“說實話,其實我早有歸順之意,不想和政府作對,但盧珂等人見我孤立無援,便要尋仇報複我,我做這些防禦完全是為了對付他。”
這種借口簡直就是侮辱王陽明的智商,但他不從中點破,而是使出了一出苦肉計,召來盧珂,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然後又命人將他暴打一頓。接著繼續向池仲容伸出橄欖枝,希望他能歸順朝廷。
埋伏在王陽明處的奸細把毒打盧珂的事報告給了池仲容,這下該池仲容犯難了。王陽明把該做的都做了,如果自己再不露麵的話,也太小家子氣了。
於是,池仲容領著一隊剽悍壯士,前往贛州。
王陽明笑了,因為池仲容的愚蠢行為讓他連哭的機會也沒有了。
從這一刻起,一切都已注定。
為了以防萬一,池仲容把大隊人馬安置在城外,自己帶著幾個貼身護衛進城。還和城外的人馬約定:如果自己不能活著出來,就會在城內發暗號,你們就殺進城區,手刃王陽明。雖然池仲容的智商也不低,但他太大意了,低估了王陽明,他必將為自己的愚蠢付出慘重的代價。
池仲容來了,王陽明心中大喜,卻假裝不滿地問:“為什麼你把你的部下留在城外,不讓他們見我?難道你是怕我招待不好他們嗎?來者即為客,把他們都招呼進來,否則就是看不起我王某人。”
王陽明當頭一棒,把池仲容打得無言以對。他便在池仲容還未拒絕之前做主,把大小頭目都招進城來,安排他們一起在城內的祥福宮住下,一起過春節看花燈。盛情難卻,池仲容也不好說什麼了。王陽明還把池仲容的下屬當作已歸降的部下對待,獎賞了他們很多錢物。
山賊們享受著五星級的待遇,喜出望外,但這花天酒地的日子比不上在浰頭自由自在,他們還想回去繼續幹老本行。池仲容借口浰頭還有幾千兄弟,如果沒人管他們怕出亂子,便前來向王陽明辭行。
王陽明心裏惱怒極了,他本想用好酒好肉和女人籠絡這些山賊,用“心學理論”感化他們,讓他們心悅誠服地歸順,沒想到這些人敬酒不吃吃罰酒,還要鬧著回山裏做山大王。如果放他們回去,豈不是放虎歸山?
既然來到贛州,你們就踏上了一條不歸路,想走?下輩子吧!
此念一起,王陽明便動了殺心,但他還是笑著說:“急什麼呀,這不馬上要過年了嗎,浰頭離贛州那麼遠,你們現在走,就得在路上過年了。況且贛州的除夕夜張燈結彩,熱鬧非凡,你們過了年再走也不遲啊。”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再說盛情難卻,池仲容不好意思駁了王陽明的麵子,便答應過了年再走。
贛州的除夕夜果然熱鬧非凡,家家戶戶都掛著花燈,整個城市燈火通明。池仲容和他的手下難得見一次這種大場麵,人人都興高采烈,放鬆了戒備。
快樂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一轉眼,除夕夜就過去了,池仲容又一次提出要返回浰頭。王陽明繼續挽留,擺出一副相見恨晚、英雄惺惺相惜的姿態。池仲容好說歹說,王陽明最後準他們大年初三啟程,到時候大擺宴席為他們餞行。
池仲容做夢也想不到,他將再也見不到大年初三的太陽了。
初二的夜晚,王陽明在祥福宮安排酒宴,為池仲容一行餞行,還帶來不少禮物要送給他們。大小賊首心裏感激萬分:這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臨走還有禮物可以拿。以後誰敢說王巡撫的壞話,我們就和他拚命。
此刻,池仲容完全被王陽明搞暈了,毫無戒備之心,把對方看成闊別已久的親人,結果,個個喝得酩酊大醉、人仰馬翻。
夜深人靜,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隻聽得陰風陣陣,魅影重重。祥福宮內一片寂靜,山賊們都沉浸在夢鄉之中。這時,一夥黑衣人手持白刃悄悄潛入祥福宮,按照既定計劃,衝進各個寢室亂刀砍下。
在這平靜的深夜,縱橫馳騁多年的池仲容和他的弟兄四十多人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被割斷了喉嚨。在夢中他們也許還在和王陽明幹杯,但他們再也睜不開眼睛了。即使心中有再多的無奈和不甘,也隻能在地獄中沉淪了。
曲終人散,一切都在王陽明的掌控之中,望著地上的屍體,王陽明感歎:人生不過就是一場虛空大夢。池仲容,不要怪我,我本不想殺你,是你自取滅亡,這是你的命。
池仲容等大小頭目被殺死後,掃平浰頭隻是個時間問題。這次王陽明親自帶隊,向浰頭進發。戰役進行得很順利,因為群龍無首,浰頭殘部猶如一盤散沙,潰不成軍。就這樣,南贛地區最大的一股勢力也被搞定了。
望著漫山遍野的屍體,王陽明卻高興不起來。因為每個人都有活著的權利,依靠自己的力量找尋最好的歸宿。但謀反是條不歸路,詹師富、謝誌珊、藍天鳳、池仲容等人當初既然選擇踏上這條路,就要為此付出代價。
一場聲勢浩大的池仲容農民起義就此落下帷幕,如今在浰頭已經找不到太多起義軍留下的痕跡,隻有“金龍霸王”池仲容祖屋樓閣遺址前的半月形池塘保存完好,半池塘水靜靜地躺在這裏,不由得讓人們聯想起當年發生的一幕幕故事。
總的來看,王陽明讓南贛恢複平靜隻用了一年半左右的時間,他的心學在此得到了實踐。王陽明告訴大家:懂得道理是重要的,但實際運用也是重要的!也就是說,要想實現崇高偉大的誌向,必須有符合實際、腳踏實地的方法。即“知行合一”,這是一種高深的處世和生活智慧,讓人受用終身。
在平亂時,王陽明對於真正的“倡惡之賊”,像詹師富、藍天鳳、謝誌珊和池仲容等人從不手軟,一律把他們置於死地。但對於其他走錯路的流民和當地人則是懷有同情之心的,並妥善安置了他們。這些人雖然投降了,但一時間角色還轉換不過來——他們多年都不種地,見到好東西,本能反應還是搶——如何把他們教化成順民成了擺在王陽明麵前的最重要的任務。
就此,王陽明寫了十個大字: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意思是軍事上的打擊並不能真正清除山賊,真正的賊乃在人心,在製度。也就是說,打敗現實中的敵人容易,打敗心裏的敵人就難了。
平定南贛之亂後,王陽明強調思想統治,重視教化,堅定自己也能“破心中賊”,為此,他在南贛著手進行了以下改革:
第一,繼續擴大推行十家牌法,讓民眾互相監督。
第二,貫徹《南贛鄉約》,設置約長、裏長,讓民眾自治。
第三,興社學,行教化,刻印古本《大學》和《朱子晚年定論》,狠抓當地教育。王陽明試圖慢慢感化和教育百姓,讓他們真正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上來。他認為,對於“製度之賊”想要短時間破除太難了。統治中國幾千年的專製製度,導致各地之賊層出不窮。若想真正從本質上治賊,任務艱巨啊。
在這裏,還有一件事要提一下,就在王陽明在南贛幹得如火如荼時,徐愛死了。徐愛是王陽明的高徒,可惜活得時間很短,隻活了三十歲。古人說他是三十一歲死了,那是虛歲。
這突如其來的噩耗讓王陽明半晌無語。想想和徐愛在船中探討學問,仿佛就是昨天發生的事情,如今卻已經陰陽兩隔,這如何能不讓人傷心啊。
那次,王陽明走後,徐愛就辭了官,在南京城外買了幾間房讀書論道,尋找機會出版《傳習錄》。師徒倆經常書信往來。王陽明勸徐愛多注意身體,徐愛說讓王陽明打完仗後就回來跟他一起種地。這人怎麼說沒就沒了?王陽明一時間真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徐愛被後人譽為“王門顏回”,可見他是有本事的。根據史料記載,徐愛這個人有點內向,不像王陽明年輕的時候那麼狂,那麼有才,但他耐得住寂寞,心裏藏得住東西。而且有德行,是一個靠得住的人。如果徐愛能活得時間長一點,他的個人成就恐怕會超過明初那些大儒,比如陳白沙,薛暄,可惜他在而立之年就早早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