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明每次外出辦事,遇到京軍長官後,一定會停車下來慰問一番,解決京軍的各方麵問題,提供最好的後勤保障。
王陽明不僅定期送肉送酒,還定期搞體檢,尤其是對那些由於不服水土紛紛患病的京軍,更是無微不至地關懷,重金聘請南昌最好的醫生為他們治病。對於那些不幸病逝的京軍,一律給予厚葬。
王陽明不僅自己非常友好地對待京軍,還要求南昌的百姓也要這樣做。他讓人遍貼告示,稱京軍遠道而來,有各種苦處,本省居民,要以主人的身份,以禮相待,如果有欺騙侮辱的事情發生,一經查實,嚴懲不貸。
南昌的百姓非常佩服王陽明,看了告示,都唯命是從,所以與京軍相處時,能退就退,能讓就讓。京軍本來像頭暴怒的獅子,見誰咬誰,這樣一來,想咬人都找不到合適對象,打出去的拳頭如同打在棉花上,他們自覺沒趣,也感到不好意思了。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王陽明的善舉,就是一塊石頭也給焐熱了。果然,京軍悄悄議論:“王巡撫禮遇有加,我們怎麼好意思再去冒犯他啊。”既然有了這種思想,不管張忠和許泰如何下令給王陽明使絆子,京軍都表麵上答應得好好的,背地裏卻不再為難王陽明。
這樣一來,南昌城內一下安靜了許多,沒有人再去找王陽明的麻煩。張忠和許泰雖然催促多次,鼓動挑撥,卻始終是雷聲大雨點小,得不到京軍的積極響應。
敲竹杠
王陽明用一招“以德報怨”征服了京軍,贏得了他們的尊重,但問題是這幾千號京軍就這麼在南昌待著也不是個事兒。時間長了,群眾難免會有不滿情緒,到時候就不好收拾了。所以必須想個辦法,把這些京軍送出南昌,還南昌真正的太平。
冬至是傳統的祭奠亡靈的節日,南昌剛剛經曆了戰亂,死了不少人,自然有很多人要祭奠亡靈。王陽明計上心來,決定利用這個機會做做文章。
冬至這天,在王陽明的號召下,南昌百姓有序地祭奠亡魂,寄托哀思。一時間,白幡招展,素孝遍地,哀樂陣陣,白色的紙錢漫天飛舞。
京軍觸景生情,悲從中來,想想家裏也有死去的親人要祭奠,便也加入到哭祭的行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起來。南昌城內,哀聲遍野,哭聲震天。
萬分悲傷的京軍紛紛找張忠和許泰哭訴:我們離開故土很久了,不能盡孝,與其在這裏待著無事可做,還不如返回家鄉,就讓我們回家吧。
麵對求歸的將士,張忠和許泰感到壓力很大,但他們不能就這樣兩手空空地回去,否則不僅丟了麵子,江彬那裏也不好交代啊,於是他們拒絕了將士們求歸的請求。但將士們的怨氣越來越重,再這樣下去的話,不僅鬥不倒王陽明,沒準會發生嘩變。
不能再這樣僵持下去了,必須要想個辦法。雖然搞垮王陽明遙遙無期,但狠狠宰他一筆應該不成問題。就是要離開南昌,也要把自個兒的腰包塞得鼓鼓的再走。
就這樣,張忠和許泰一起出現在了巡撫衙門。
王陽明笑臉相迎,還親自倒茶,心裏琢磨著這二位來這裏的意圖。
張忠不帶任何寒暄,開門見山地質問王陽明:“反賊朱宸濠富甲一方,雖然成了階下囚,但他的家產應該不少吧?”
王陽明一下明白了,原來這二位是衝著朱宸濠的錢財來的,便道:“是啊,朱宸濠肥得流油。”
張忠以為王陽明上當了,冷笑道:“既然朱宸濠在南昌經營多年,那麼有錢,為何抄家所得這麼少,其他錢財都到哪裏去了?難道都進了某些人的腰包了嗎?”
“是啊,都哪裏去了?”許泰也幫襯著質問。
王陽明心裏也很惱火,自己平叛,沒有和朝廷要過一分錢,繳獲的贓款,難道不能給手下的將士們當軍餉嗎?再說,朱宸濠的十萬軍隊也要花銷,打仗就是燒錢,再多的錢也不夠花呀。
麵對咄咄逼人的張忠和許泰,王陽明知道和這種人是理論不清的,沒準說來說去,還會被扣個貪汙的帽子。
想想這些朝廷的蛀蟲,手腳自然不幹淨,不可能和朱宸濠撇得那麼幹淨,便決定換一種方法將對方一軍。
王陽明雙眉緊鎖,做出一副認真思考的樣子,然後恍然大悟道:“有件事我本來不想往上報了,既然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我讓二位幫我參謀參謀。”
“什麼事?不要繞彎子,趕緊說朱宸濠的大筆家產都哪裏去了?”
“是這樣的,在抄朱宸濠的家時,找到一個小本子,上麵記滿了名字,後麵還有錢款數目,我想這是朱宸濠對朝中官員行賄的記錄吧。我本打算把這個小本子悄悄毀掉的,既然二位要查朱宸濠的家產,那我就把這小本子一起上交,讓皇上派人徹查如何?”
張忠和許泰麵麵相覷,沒想到朱宸濠來這麼一手,他們或多或少也接受過朱宸濠的賄賂,上麵沒準也有他們的名字,萬一把這個小本子遞到皇帝的手裏,那牽涉麵可就大了,朝廷一大片官員都會受到牽連。當初王陽明也是基於這個考慮,把這件事瞞了下來。
“看來,這個朱宸濠把錢財用在了走關係上了。”
“張公公說的是啊,抄家時的確就抄出那麼些東西,那麼這個小本子該怎麼處理啊?”
這是個燙手山芋,擱誰手上都會惹來麻煩的。
“我看就不用上繳了,誰都不容易啊。”
“既然如此,那我就把它毀掉吧。”王陽明說完,便一把火把那個小本子燒掉了。既然錢財都進了各位大人的腰包,那再和王陽明耗著也沒什麼意義了,張忠和許泰便告辭了。
本來想向王陽明敲詐一筆,沒想到反被將了一軍,張忠和許泰咽不下這口氣,想著法地要報仇,讓王陽明在眾人麵前出醜。
雖然智慧上略遜一籌,輸給了王陽明,但在體力上應該能狂勝他,瞧他那小身板,又瘦又有病,在競技場上應該能把王陽明打得滿地找牙。
許泰便想出了一個整治王陽明的主意,但結果卻是他怎麼也想不到的。
老王的百步穿楊
一天,天氣晴朗,不是特別冷。王陽明早早起身,在院子裏散步,做簡單的運動,這是他多年形成的習慣。
這時,他接到一封張忠和許泰送來的書信,內容是邀請他率軍觀看京軍訓練。從表麵看,張忠和許泰在搞軍事訓練,邀請他這個巡撫嘉賓到場指導觀看,這沒什麼問題,但王陽明總感覺裏麵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不過,這種邀請他是沒辦法也沒理由拒絕的,隻能答應。
王陽明帶著江西軍,先到教場等著。過了半天,張忠和許泰才領著京軍策馬而來,後麵跟隨著不下萬人的兵士,那叫一個威風。
王陽明趕緊鞠躬相迎,傲慢的張忠和許泰才下馬答禮。三人走到座前,分了賓主,依次坐了下來。
許泰高聲道:“今日天高氣爽,草壯馬肥,是試演騎射的好時機。在場的南北將士都是國家的棟梁,現在雖然平定了叛亂,但不能就此懈怠,應該互相校射,才能不斷進步,這是我們帶兵人的職責所在啊。”
王陽明笑笑,心理暗想:書信上隻是說觀看京軍訓練,沒說要和京軍比武啊,現在突然提出要南北校射,這分明就是乘人不備,有意刁難。
不過,這種小伎倆還不足畏懼,王陽明隨即答道:“伯爵不忘武備,讓人欽佩,不過,江西的精銳都派出去分守各個要塞了,城內的兵將多半是老弱,恐怕比不過京軍啊。”
許泰暗自得意,但嘴上卻說:“王都堂不要謙虛啦,誰不知道你把逆藩朱宸濠的十萬部隊都打得落花流水,若非兵精將勇,就不會取得如此戰績了。”
王陽明道:“這全仰仗皇上的威靈,諸公的教導,我王陽明何德何能啊。”
許泰的目的就是想看王陽明出醜,懶得再磨嘰下去,便說:“王都堂就不要再推辭了,開始比試吧。”說完就傳令校射,手下軍士來南昌除了惡心王陽明,製造混亂外,什麼也沒幹,都快忘記自己是一個兵了。如今有了展露身手的機會,個個都摩拳擦掌,準備在王陽明麵前露一手。
百步外的箭靶已經豎起來了,王陽明即使不想接招也不行了。
一聲令下,京軍中走出善射的數十人,彎弓搭箭,接連發射,十箭約中七八箭,這成績已經相當不錯,張忠興奮得連聲喝彩,覺得掙回了麵子。
接下來,江西軍射箭的成績是十中四五。
張忠嘲笑道:“都說強將手下無弱兵,這些兵的水平怎麼這麼差?”
許泰道:“看來,這將也強不到哪裏去啊。”
刺耳的言語激起了王陽明的鬥誌,不服輸的他恨不得把眼前這兩個可惡的家夥都放倒在地。要知道王陽明也是有功夫的,雖然是文人,但用兵如神,年輕時在居庸關外單槍匹馬射殺過胡人,武藝精湛,可見一斑。
但王陽明還是克製,克製,再克製,他不想因為這些小事情,把這兩個人惹急了,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想法讓他們趕緊帶著京軍滾蛋。
本以為張忠和許泰奚落一番後,就會罷休,沒想到他倆要逼著王陽明出手,非要讓王陽明把臉丟盡了才收手。
許泰又說:“聽說王都堂少年時就在居庸關外單槍匹馬射殺過胡人,這射箭的水平應該不差吧。”
王陽明道:“射法隻是略知一二,多年不練,已經生疏了。”
許泰又說:“王都堂就不要謙虛了,咱們比試一下吧。”
不等王陽明回話,許泰就徑自下台,彎弓搭箭,隻聽嗖嗖幾聲響,三箭已經在靶心上排成了一個三角形。
京軍歡聲雷動,叫好聲不斷。
許泰很滿意自己的成績,大搖大擺地走回到看台,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姿態。
如果放棄比試的話,那在別人眼裏就真成懦夫了,王陽明被逼得沒有了退路。雖然射箭對王陽明來說是小菜一碟,但因為他染有肺疾,身體一直不好,跟許泰這樣的職業軍人是沒法比的,身體比不過,隻能比技術了。
王陽明嗬嗬一笑,拿起弓箭,道:“將軍弓馬嫻熟,戰無不勝,本不想班門弄斧,為了不掃京軍兄弟們的興致,隻好獻醜了!”說完就走下台,讓隨從把馬牽過來。
這幾年,王陽明不是坐轎子,就是坐辦公室,別說射箭,就是騎馬也很少了,他還能射中靶心嗎?大家為他捏了一把汗,尤其是伍文定,想替他射,但被王陽明製止了。
王陽明掃了眾人一眼,自信地一躍上馬,拍馬趕到箭靶處留神一瞧,然後反轡馳回,不慌不忙地拈弓搭箭。隻眨眼工夫,那箭就射了出去,不偏不倚,正中紅心。由於力道過大,箭尾不停地晃動,嗡嗡地響個不停。
沒想到看似弱不禁風的王陽明竟然還有這種本事,不管是京軍,還是江西軍都不停地鼓掌喝彩,銅鼓聲也是震天響。
在眾人的喝彩聲中,王陽明換了角度射出第二箭,這一箭恰巧與第一支箭並杆豎著,相距僅隔分毫。接著,王陽明翻身下馬,拈著第三支箭,側身連續射出。結果,三支箭都中靶心,且都在許泰射箭的三角形範圍之內。
眾人驚呆了,這王都堂文武雙全,果真了不起啊。王陽明在震天動地的歡呼聲中走回看台,享受著被人頂禮膜拜的榮耀。
看著驚訝得合不攏嘴的許泰,王陽明說:“獻醜了,獻醜了。”
許泰回過神來,道:“都堂神箭,不亞當年的養由基,怪不得能平叛逆藩。今天的比試就此歇手吧。”
王陽明正好順著台階下,借此收場,帶隊離開了。
再看張忠,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本想讓王陽明出醜,沒想到,讓他更神氣了。不禁暗歎:這王陽明是個人物,真不好對付啊。
既然不是王陽明的對手,再這麼在南昌耗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了。第二天,許泰和張忠便到巡撫衙門辭行。王陽明設宴餞行,盛情款待了他們二人。
細細算來,京軍在江西以肅清餘孽為名駐兵有五個多月了,其實叛黨早就被殲滅了,不用再次圍剿。京軍也沒有出城,隻是在城內捕風捉影,羅織罪名,沒收財產,被冤枉的無辜百姓苦不堪言。如今,這些瘟神終於要走了,王陽明心裏也輕鬆了許多。
宴會結束後,京軍便撤出了江西,王陽明經受住了考驗,江西百姓也就此得到了解脫。
看著帶兵狼狽歸來的張忠和許泰,江彬氣得肺都要炸了,怎麼自己手下的人這麼無能啊,有位高權重的自己和龐大的軍隊給他們撐腰,為何還搞不垮一個小小的王陽明。罷了,等找機會再把這個姓王的老小子徹底弄趴下。
再看朱厚照,解決了朱宸濠以後,本可即日回朝,但他這次親征的目標並不是朱宸濠,而是南朝金粉,他對此早就羨慕已久。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借口出來,豈肯輕易就此回京?
朱厚照在南京遊行自在,樂不思蜀。江彬又乘機慫恿,勸他遊蘇州,下浙江,抵湖湘。朱厚照來勁了,早就聽說蘇州多美女,杭州多佳景,既然已經到了南京,不去巡遊一番,豈不遺憾。朱厚照正要前往巡遊,一些大臣看不過去了。
自從正德十四年冬季到南京到十五年正月,朱厚照不僅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京,反而還要往南走,這哪裏有皇帝的樣兒,一國之君怎麼能如此貪玩,如何做國人的表率,這當真要當甩手掌櫃啊。
隨駕出行的大學士梁儲、蔣冕等極力諫阻,三次上疏後,獲得恩準。朱厚照不再提遊幸蘇、浙的事了,但就是賴在南京,不肯回鑾。朱厚照已經退了一步,大臣們也不敢逼得太緊,畢竟人家是握有生殺大權的皇上。就這樣,又耗了半年,朱厚照還是沒有回京的意思,江彬等人倚勢作威,驅役官民,如同走狗。
比如,成國公朱輔,在寧王作亂時立有守禦之功,隻因為一件小事忤逆了江彬,便被罰長跪軍門,才算了事。
還有南京兵部尚書喬宇,剛正不阿,江彬曾派人索要城門的鎖鑰,喬宇嚴詞拒絕,理由是:門鑰一項,關係甚大,從前列祖列宗的成製,隻令守吏掌管,雖有詔敕,不敢奉命。江彬聽後沒有辦法,隻好作罷。
有時,江彬還以皇帝的名義刁難,喬宇不為所動,據理力爭,假的就是假的,真不了。任江彬如何擺布,也不免心虛害怕,隻好不了了之。
喬宇不僅不怕江彬,還率九卿進諫,三次上章,請皇上回鑾。朱厚照召江彬商議,江彬正好對喬宇恨之入骨,便請朱厚照下詔嚴懲。朱厚照不傻,知道這些大臣們沒有害人之心,便躊躇道:“去年在京師時,加罪言官,有些過頭了,今日何可再為,不如由他去吧。”
既然皇上都這麼說了,江彬也沒辦法,整不了喬宇,也隻好如此了。
朱厚照諭令各官,盡心辦事,不幾日便回鑾等等。各官接到此旨,隻好等了。但過了一個月,也不見動靜,隻是行宮裏傳出了各種怪異的傳聞。
據說,有一天朱厚照睡得正香,突然掉下了一個古怪的東西,被驚醒的朱厚照拿起來一看嚇了一跳,原來是個被人塗成綠色的豬頭。這代表什麼意思呢?朱厚照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不過,這事兒太奇怪了,在防備森嚴的行宮內,怎麼能發生這樣的事兒呢?這對皇帝的安全或者命運來說,算是個小小的警告或威脅吧。
甚至有人謠傳朱厚照的寢室中,懸掛著人頭,把半夜起來撒尿的朱厚照嚇得暈了過去。
一時間,謠言百出,人情洶洶。
大學士梁儲對蔣冕道:“春去秋來,折騰了這麼久,若再不回鑾,恐怕要發生變故啊。謠言這麼多,多是惡兆,我輩身為大臣,怎忍坐視不理?”
蔣冕道:“那就伏闕極諫,直到皇上答應回京為止。”
兩人連夜寫好奏折,第二天跪伏行宮外,捧著奏章,號哭不已,勸諫朱厚照回京。朱厚照算是怕了這些文官,便答應回京。梁儲和蔣冕見事情有了進展,不禁喜笑顏開。不曾想,又過了數日,也不見朱厚照動身。
這時,朱宸濠的審訊結果出來了,在那份涉及謀逆一案的長長的名單中,有太多熟悉的名字。有這麼多人都卷入到寧王叛亂的事件中,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沒想到這些平時對自己畢恭畢敬的人竟然也藏有禍心,朱厚照開始重新審視自己身邊的環境。
就在朱厚照重新審視身邊這些人的時候,又傳來朱宸濠在獄中謀變的消息,這促使來蘇杭尋找天堂的朱厚照毅然選擇了回京。
細細算來,朱厚照從正德十四年(1519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抵達南京之後,一直到十五年閏八月十二日才從南京啟程回北京,他在南京一共滯留了二百四十多天。如今要離開了,內心真有些不舍,但身為一國之君,這趟南巡之旅已經做得快人神共憤了,是到了該畫句號的時候了,回北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