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親爹不是爹,親娘不是娘(1 / 3)

泰州學派

叛亂已平,瘟神已去,朱厚照也玩膩了,踏上了回京的路。王陽明又有了大把的空閑時光,他又拿起書本,在江西講學了。

南昌講學盛況空前,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簡直要把巡撫衙門的門檻踏破了。

這天,一位泰州的商人來到了王陽明家,雖然他是個無名小卒,卻吸引了很多人注意。因為他的穿著打扮實在是太奇怪了。隻見他頭戴五常冠,身穿深衣大帶,手執笏板,而且還“言堯之言,行堯之行”。這樣一個穿著獨特,言行怪異的人,回頭率自然是百分之百。

穿著這身奇奇怪怪的行頭走在大街上,如此狂放,自然會招來很多異樣的目光,引起很多人竊竊私語,他究竟是哪路高人呢?

他叫王艮,出生在泰州安豐場一個貧苦的鹽丁家中,七歲入私塾讀書,學的是儒家典籍《大學章句》,因為家境貧寒,十一歲就輟學了,接過父輩手中的活計,成了一個鹽丁。四年的啟蒙教育,未必能讓王艮學到多少東西,但《大學章句》在王艮幼小的心靈中埋下了崇尚儒學的種子。

輟學後的王艮挑起了生活的重擔,艱辛的生活和低賤的身份在他的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他特別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不願意再重複父輩走的路。十九歲那年,他征得父親的同意外出到山東經商。經商之暇,王艮特地到孔廟拜謁,八年前的那段儒學情緣又在他心中變得強烈起來。

由於王艮經營得法,家境漸漸富裕起來,這為他日後的學術活動提供了物質基礎。王艮的理想並不是終身為陶朱公,而是要當新孔聖。二十九歲那年,王艮做了一個奇特的夢:天開始墜落,人們驚慌失措,隻見他王艮奮然上前,高舉雙臂,一手托著天穹,一手把日月星辰重新歸位,眾人得救後紛紛拜謝。大夢醒來,王艮頓覺心體洞徹,一種即將肩負重任的神聖感油然而生。

既然自己要做大事,就要和常人不同,不僅思想境界不同,連外表也要有所不同。從這以後,以前的鹽丁王艮不見了,一個每天穿著奇裝怪服的人出現在大家麵前。

這些狂怪荒誕的行為在平常人看來多少有點擺譜,有嘩眾取寵的嫌疑。但王艮是認真的,毫無作秀之心,一心一意地經營著自己的聖人夢。當他聽說了王陽明,並接觸到王陽明的學說後,被深深地吸引了,決定前去會一會這位與自己同姓的牛人。

起初,王艮拜見王陽明並不是衝著拜師去的,他是要看看自己的見解與王陽明究竟有什麼異同,他要領教一下這位領引江南思潮的人究竟有多大能耐。如果不是遇到了王陽明,恐怕他一輩子都要在自大中沉淪下去。

二人在談到天下事時,王陽明說“君子思不出其位”,意思是不要去做超越自己本分的事。

王艮說:“某草莽匹夫,而堯舜君民之心,未嚐一日忘。”意思說自己雖然是平民百姓,卻始終在追求堯舜時代的理想政治。

王陽明舉例說:“舜居深山,與鹿豕木石遊居,終身忻然,樂而忘天下。”意思是說,若想追求堯舜時代的理想政治,就應該像舜那樣勤奮勞作,欣然自樂而忘天下。

王艮說:“當時有堯在上。”意思是說,現在沒有像堯那樣聖明的君主。

王艮大有“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氣概,當談論到良知時,他非常服氣,認為“簡易直截,予所不及”。王陽明認為他“有疑便疑,可信便信,不為苟從”是很難得的。對他這種獨立思考、不輕盲從的態度大為讚賞。經過反複辯論,王艮最終對王陽明佩服得五體投地,拜王陽明為師,退執弟子禮。

王艮師從王陽明近十年,他一心求聖的狂者人格雖然沒有改變,但王陽明的心學理論豐富了他的精神世界。可以說,在王陽明的影響下,才促成了一代大師的誕生,並催生了泰州學派。

也許你會問,王艮不過是一介平民,他的思想為何能在思想控製比較嚴酷的明代存活呢?

中國封建社會的統治者一直沒有放鬆對人們精神的統治。不管是秦始皇焚書坑儒,還是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都是為了控製人們的思想。

到了宋明時代,儒家學說代表的程朱理學成為一種思想的鉗錮,消極和弊端日益顯現出來。但情況在晚明似乎發生了改變,以儒學經典為根據的理學,作為一種政治和生活的信念與準則,從封建社會的上層開始動搖。這給王艮提供了相對寬鬆和自由的發展空間,從而形成一股頗具聲勢的思想潮流。

王艮提出了中國思想史上獨創性的“百姓日用之道”,就是不分貴賤賢愚,而以“百姓”為本位,以是否合乎“百姓日用”為標準判別是非,甚至檢驗是否是“聖人之道”。這在思想禁錮、個性萎縮的時代具有思想革新和個性解放的積極意義。

王陽明去世後,王艮開門授徒,開始了他“自立門戶”的講學時期,在家鄉安豐場主要從事講學活動。前期外出較為頻繁,多遊於江淮間。晚年居家講學,從學、造訪者絡繹不絕。

有人曾說:“王艮從陽明那兒借得了火,煉的是自己的金。”的確,王艮的思想以陽明心學為源,卻又不囿於此。王艮讓晚明社會卷起了一個泰州“旋風”,給十六世紀的中國思想界帶來了一次大震動。盡管由於曆史原因,它最終曇花一現,但它的價值非常大,是不容抹掉的。

詭異的清江浦

再看朱厚照一行,這隊人馬不久就抵達了江對麵的儀真。朱厚照想起去年在這裏釣魚的快樂,就又去江邊捕魚,過了一把癮。他突然想起賦閑在家的楊一清,既然來到了家門口,就不能這麼走了,便又過江來到鎮江,跑到楊一清家做客。白吃白住鬧了幾天,這才心滿意足地拍拍屁股走人。

數天之後,朱厚照一行走到淮安清江浦,這裏是釣魚泛舟的好去處,朱厚照遊玩的興致又起,但誰也想不到,這裏竟然成了朱厚照的鬼門關。

正德十五年(1520年)九月己巳,朱厚照帶著隨從來到積水池,準備繼續釣魚。隻見這裏層山百疊,古木千章,環抱一沼,清潔幽靜,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雅致。

朱厚照仗著自己威武,登上小船,另外還有四名太監隨同下船,二名太監劃槳,二名太監布網,漸漸地蕩入中流。突然,不知什麼原因,船竟然翻了,朱厚照一下子落入水中,周圍的人嚇得臉色慘白,紛紛跳入水中把皇帝救上了岸。

這又不是在海裏,也沒有什麼狂風暴雨,船怎麼會翻了呢?太詭異了。

好在被救上岸的朱厚照沒缺胳膊少腿,他也不怎麼在意,繼續釣魚,直到盡興。大家本以為這次落水風波就這麼過去了,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讓人琢磨不透了。

本來,朱厚照不是那種喜歡待在書房裏的人,從小習武,體格練得很棒,身體素質是相當過硬的,但自從這次落水後,他的身體突然就變得非常虛弱,患病後,病情開始迅速惡化。每天都無精打采的,再也沒有了以往的活力和精神。隨行的太醫也無能為力,悲觀地斷定皇帝病得非常重,能熬到北京就不錯了。

一次意外的落水,竟然讓一個體格強壯的人病入膏肓,這怎麼也說不通啊,但想想那些在南京的謠言,還有朱厚照急匆匆地回京,種種異象都表明這不是一次簡單的落水事故,背後一定有見不得人的陰謀。史書上對這件事雖然多有爭論,但沒有一個定論,這個謎團似乎永遠都無法解開了,給我們留下了無限遐想的空間。

渾身沒勁的朱厚照並不知道自己的病情,隻是感覺這次病得比較嚴重,以為過些時日就會好起來。他沒在意自己的身體,立即帶著軍隊趕往北京,因為審理朱宸濠的那份名單讓他心中感覺不安,還是盡快把這些人處理掉為妙。

但隊伍走到通州時,朱厚照突然下令全軍在此駐紮。因為北京有太多的朱宸濠的黨羽,安全與否還不確定,在通州這個離北京不遠的地方遙控朝政,更容易處理掉那些和朱宸濠勾結的人。

接著,除了已經被關起來的錢寧外,為朱宸濠恢複護衛的吏部尚書陸完,幾位重要的太監,錦衣衛指揮,監察禦史和河南布政使等人全部被抓下獄。同時,朱厚照提拔調整了一些重要崗位的人選,完成了一個新政府的組建。

這個生性愛玩、崇尚自由的皇帝就此在生命最後的日子徹底根除了寧王朱宸濠叛亂的頑疾,為大明王朝的穩定加了一把力。

朱厚照坐鎮通州,開始大清洗,他召開了中國文明史上的第一次“人大代表”大會,下了一道奇特的聖旨:“令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鴻臚寺,錦衣衛,六科,十三道,每衙門止留佐貳官一員在京,其餘並內閣,皇親,公侯,駙馬,伯俱赴行在。”也就是說,朝廷的每個部門隻留一個副部長級別的人在北京處理政務,其他幾乎所有的官員還有皇親國戚都要趕到通州開會。

消息一出,輿論大嘩,這太不可思議了。就是要開會也應該在北京呀,為何要把這麼多官員和皇親國戚都集中到通州呢?難道有什麼陰謀不成?有傳言說江彬挾持了皇帝要發動政變,要把政府官員和皇親國戚一網打盡。如果傳言屬實,那就太可怕了。為了慎重起見,內閣集體上疏表達了異議,但朱厚照意已決,鐵了心地要大家來通州一起議事。

沒辦法,皇命不可違。

於是,大明王朝曆史上發生了奇特的一幕,幾乎所有官員和皇親國戚騎馬的騎馬,坐轎的坐轎,紛紛前往通州。他們心裏都打著鼓,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大明王朝幾乎所有精英和上流人物全部聚集在通州,當他們見到臉色蠟黃、氣喘籲籲的朱厚照主持大局時,總算是放心了,隻要皇帝還活著,他們就性命無憂了。但生病的朱厚照又讓他們擔心,這皇帝怎麼突然就病成這般模樣,還能好起來嗎?

朱厚照這次召集大家開會的議題隻有一個:如何處置朱宸濠。當在場的人聽到這個議題後,都差點要暈過去了。這還用這麼興師動眾地討論嗎?叛亂者自然是要被哢嚓的。要殺要剮,你皇帝自個兒定不就完了。很顯然,大家對朱厚照的民主意識還一時無法接受。

大家對神經質的朱厚照已經習慣了,這個皇帝總是要玩些幺蛾子,不折騰人,他心裏就不爽。年輕的官員還好說,那些老一些的一路顛簸到這裏,氣得都要快吐血了。

經過一番討論,朱宸濠被判決賜死,他的十個親屬也被斬首。判決基本正常,大家誰都沒有異議,再說,誰敢有異議,若被扣個同黨的帽子,這輩子就算玩完了。幹淨漂亮地處理掉了朱宸濠和他的黨羽後,朱厚照在十二月十日帶領大軍凱旋,回到了闊別達一年半之久的京城。

下一個繼承者是誰

回到北京城後,朱厚照的病越來越重,他預感到自己的大限將至,必須在還沒咽氣前把身後事都處理幹淨。最讓他憂慮的問題就是繼承人。

如果皇帝不幸駕崩,而沒有指定誰是繼承人,那必將引發內亂,後果不堪設想。所以必須防患於未然,一定要盡快結束這種無太子的現象。

同時,大量的言官奏疏開始赤裸裸地提到皇帝無嗣,要求朱厚照立即冊封一個宗室為皇太子。朱厚照拖著病重的身體看著這些奏疏,內心非常矛盾,他多想有一個自己的兒子來繼承皇位,但現實是一個也沒有。自己才三十歲,正值壯年,也許老天爺會讓自己挺過這一關的吧,所以,他遲遲下不了立太子的決心。但現實是殘酷的,往往不能盡如人意。

十二月十三日,朱厚照剛剛凱旋回京沒幾天,禮部就提出讓皇帝親自出席郊祀大典。雖然朱厚照病得比較厲害,但這些禮數是不能落下的。於是他拖著病重的身子親自主祭,到天壇循例行禮。按照規定,皇帝要進行四次跪拜才算完。朱厚照艱難地跪了下去,準備進行第一拜,但突然感覺心悸目暈,支撐不住,眼看就要暈倒在地了,侍臣連忙過來扶持了一把。過了半天,朱厚照才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可還沒邁步,隻聽“哇”的一聲,朱厚照吐出一口鮮血,渾身顫抖不已,那攤鮮紅的血已經染紅了潔白的地麵。

朱厚照都到了這個地步,再也無力完成下麵的動作了,郊祀大典隻好草草收場,侍從們連忙把朱厚照扶回到宮內休息。

這下,朱厚照的病情大白於天下了,朝野內外都知道他病得不輕,上下一片嘩然。但朱厚照對於儲君問題仍然閉口不言,他祈禱自己能渡過這個難關。

轉眼已是殘年,爆竹一聲除舊,正德十六年(1521年)到來了。過年了,家家戶戶張燈結彩,喜氣洋洋,一派熱鬧的景象。新年新氣象,我們不禁要問,朱厚照的身體會出現好轉的跡象嗎?

正月初一,朱厚照先是抱著病體給死去的祖宗和活著的皇太後行禮。接著又接受文武群臣和“四夷朝使”的慶賀禮,然後命百官中的命婦到皇太後和皇後宮中朝賀。

朱厚照這幾年就想著玩了,從沒把這種隆重的朝會放在心上,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用心地參加。看著滿朝臣子都麵露喜色,朱厚照的心情也變得好了起來,但讓他憂心的是他的身體並沒有因為過年而有所好轉,參加完這些朝會,他便提不起精神,又躺在了病床上,一動也不想動。

眼見皇帝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大臣們都急得團團轉,萬一這朱厚照哪天蹬腿閉眼後,這大明的江山還得有人來坐啊,所以,這皇位的繼承人還是應該趕緊確立下來為好。

正月初九,監察禦史鄭本公上書說:“過去漢朝和唐朝的繼統都曾斷過,後來倉促地立了昏弱的皇位繼承人,結果讓國家遭受了無窮的禍害。我們應該引以為鑒。陛下正當春秋鼎盛之際,將來肯定會生有皇子,但現今各地災禍頻繁,宗藩叛變,都是因為皇儲未定惹的禍。希望陛下以宗廟社稷為重,早立東宮太子,維係天下人心,讓百姓安居樂業,讓大明越來越強盛。”

又是皇位繼承人,煩不煩人?我還沒死呢,朱厚照很生氣。說我正當春秋鼎盛,騙誰呢?連我自己都不相信。

朱厚照心中憋著一口氣,對諸位大臣的提議不加理會。

就在群臣都為皇位繼承人的問題撓頭時,江彬等人卻越來越驕恣,竟然矯傳皇帝的旨意,改西官廳為威武團營,自稱兵馬提督,兼掌京內大軍,所領弁卒,也是狐假虎威,橫行霸道。

江彬手握重兵,如果朱厚照駕崩後,他為禍作亂,那大明將會再燃戰火,百姓又要遭殃了。大臣們都非常擔心,害怕江彬在旦夕之間便舉起造反的大旗,所以確立皇位繼承人顯得更加迫切。

雖然朱厚照不急著確立繼承人,但有人著急。以皇太後張氏為首的皇族勢力坐不住了,必須要找一個能代表自身利益的人來做大明的下一任皇帝,否則等朱厚照駕崩後,他們的利益也將受到不可估量的損失。

當前,選擇皇位繼承人有兩種辦法:一種是選朱厚照的從兄弟,即“兄終弟及”;另一種是從朱厚照以下的侄兒輩中選出,即“入繼大統”,也就是說從兄弟的兒子中過繼一個,繼承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