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親爹不是爹,親娘不是娘(2 / 3)

就在皇太後張氏為下一任皇帝張羅時,朱厚照不行了。雖然有禦醫的精心治療,但他的病終不見有起色,真元耗損得太厲害,沒救了。

司禮監魏彬悄悄詢問了朱厚照的病情後到內閣對大學士楊廷和說:“皇上的病危險了,醫力已窮,不如懸賞巨金,選一個聖賢當繼承人。”

楊廷和聽後,沉吟一陣後才開口道:“禦醫久侍聖躬,經驗豐富,譬如人生倫序,先親後疏。親近的人,才靠得住吧。”

話語說得很含蓄,但都圍繞朱厚照的繼承人談的,楊廷和更傾向於“入繼大統”。

再看張太後,她隻有這麼一個兒子,自然不希望皇位的繼承者來自旁支,但目前不容樂觀。如果再這麼拖下去,皇帝駕崩後,局勢沒準會陷入混亂中。自己這個皇太後的位置能不能坐穩都是個未知數。於是,備感焦慮的張太後派人去問楊廷和:“皇上既沒有兒子,也沒有弟弟,誰合適做他的繼承人呢?”

關於皇位繼承人的人選,楊廷和物色已久,他心目中已經有了合適的人選,便道:“興獻王次子朱厚熜。”

張太後一聽,放心了,有楊廷和的支持,自己的位置一定會坐得穩穩的。

楊廷和為什麼會推薦朱厚熜呢?因為武宗唯一弟弟朱厚煒幼年夭折,於是上推到武宗父明孝宗一輩,孝宗兩名兄長都早逝無子嗣,四弟興獻王朱祐杬雖然已經死了,但有二子,長子(朱厚熙)已死,便以“兄終弟及”的原則立次子朱厚熜為嗣。楊廷和尋找的皇位繼承人完全符合“皇明祖訓”,父死子繼,兄終弟及。

正德十六年(1521年)三月乙醜,朱厚照進入彌留狀態,太醫們束手無策。皇後、太監、內閣大臣以及皇族成員圍坐一堂,大家哭泣著聆聽皇帝最後的遺言。

奄奄一息的朱厚照看著四周哭泣的人,留下了他人生的最後一句話:“我的病已經沒救了,請把朕的意思告訴皇太後,國家大事以後可以和內閣商議處理,以前的事情都是我的錯,與他人無關。但願你們以後謹慎處事,不要太狂妄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英俊愛玩的朱厚照說完便駕崩於豹房,時年三十一歲。

這從一個側麵說明朱厚照本人並非殘虐淫暴的大惡之君,並沒有壞到哪裏去,他這輩子壞就壞在一個“玩”字上。

屬於朱厚照的時代結束了,為了能讓新帝順利登基,穩定政局,楊廷和與張太後商議,密不發喪,必須把一切不穩定的因素都剔除掉,再昭告天下。如今,最讓人擔心的就是手握重兵的江彬,必須把這個人除掉。

朱厚照一死,江彬便沒了靠山。他雖然解決了錢寧,但沒有能夠搞垮王陽明,如今他能戰勝新對手楊廷和嗎?

就在江彬琢磨對策時,楊廷和出手了。他與張永及兵部議稱:“團營官軍,正該皇城諸門守禦,邊軍離家日久,不可久留,即放出城,不許停駐。”這實際上是削弱了江彬的勢力。不過,江彬手握重兵,如果把他逼急了,難免會狗急跳牆,到時候京城就亂了。大家密議一番後,準備動用張太後這張牌。

當初,楊廷和之所以要和張太後站到一起,就是看準了她能在朱厚照死後發懿旨。很快,他就利用頒布遺詔做出了一係列矯弊返正的決定,把矛頭對準了江彬。

楊廷和與司禮太監魏彬定計,以坤寧宮殿成,要行安裝上梁的儀式,讓江彬與工部尚書李燧一起入宮主持典禮。在江彬看來,這是一件十分光榮的事情,所以他去了。

楊廷和親自與江彬寒暄,裝作沒事人一樣。江彬也沒察覺出有什麼不對勁,他不知是計,穿禮服入宮,侍衛被擋在宮外。宮內的規矩一向如此,他也沒多想,獨自進了宮。

祭禮完畢後,江彬正要離開,太監張永又要留他吃飯。江彬有些暈乎了,今天這些人都是怎麼了,一下對自己這麼熱情。這時,他看見有宦者持詔帶著幾個錦衣衛走了過來。

江彬感覺不對,一陣涼風順著脖子灌進了他的後背,他打了個激靈,心頭頓生一種不祥之感。江彬隱隱覺得上當了,便朝西安門方向狂奔,但宮門緊閉,他出不去。沒辦法,繼續跑吧,停下來就連一點希望也沒有了。他又順牆疾行,奔向北安門。無論如何左衝右突,也無濟於事,他最後的一場人生長跑就這樣結束了,最後被守門的兵將擋住了去路。

宦者打開聖旨,大聲宣讀:“皇上有旨,留提督在宮內!”

江彬覺得這太可笑了:“今日旨從何出?”意思是說皇帝都病成那樣了,發旨要經過我的手,他都不知道有這樣的聖旨,這聖旨自然不會是真的。

說話間,江彬開始推搡攔阻他的兵將,想乘機逃出宮去。沒想到反被一擁而上的兵將綁成了粽子。開始時他還能痛罵幾句,不久就被塞住了嘴巴,隻能哼哼了。而且胡須也被拔了個精光,昔日威武絕倫的大將,就這樣成了階下囚。接著,江彬的餘黨也被一網打盡,張忠、許泰後因他故減死充邊。

新帝繼位後,江彬被淩遲,已經成年的五個兒子也被殺了,他的幼子江然及妻女都被轉到有功臣家為奴。另外,從江彬家抄出黃金七十櫃,白銀兩千兩百櫃,其他珍寶不計其數。

正德年間的最後一個權奸就此結束了他的一生。江彬這一輩子幹過很多壞事,害了不少人,最後連本帶息還了回去。其實,說到底江彬隻是個恃寵跋扈武夫罷了,隻想哄明武宗朱厚照開心,在武宗身邊十年,所做的惡事,比起劉瑾,還是差遠了。

即使在朱厚照彌留之際,江彬也沒有擁立宗室的打算,可謂對皇帝忠心耿耿。隻是他的位置和權勢太過於顯眼,結果害了他,讓人誤以為他會乘機作亂,結果因此丟了性命。

真是高處不勝寒啊。

新帝不可小覷

解決了江彬以後,京城穩定下來了,一片和諧。接下來,該迎接新帝來京了。當初楊廷和之所以選擇朱厚熜當新帝是有原因的。一是朱厚熜喜歡讀書,有賢名,是個好苗子,應該能培養成一代明君;二是朱厚熜已經虛歲十五,太後不容易控製,不會出現不利於文官的垂簾聽政、外戚專權的局麵。

另外,張太後為了不至於被新皇帝一腳踢開,她開出的條件是:朱厚熜加繼嗣,也就是朱厚熜要過繼為張太後的兒子。認個媽,不用改姓(都姓朱),就能做皇帝,這買賣誰都想做,正好落在了朱厚熜頭上,他自然不會拒絕。

張太後很滿意,楊廷和也樂嗬嗬的,不過他不會樂很久,因為他沒想到小小的朱厚熜也很有個性,不是那麼好駕馭的。

由於興獻王朱祐杬的封地在湖北,楊廷和派閣臣梁儲便去湖北奉迎朱厚熜。

在中國古代,人人都眼饞皇帝的寶座,有人為此費盡心機,有人為此六親不認。然而天上掉餡餅,未必要早起。這位十五歲的少年就交了好運,人在家中坐,皇位天上來。

朱厚熜一行順利抵京,雖然隻是個十五歲的孩子,但在原則問題上他是絕不讓步的,雖然對手是強大的內閣首輔楊廷和,但也不足畏懼。

大學士楊廷和在正德七年(1512年)成為首輔後,與蔣冕、梁儲等大學士在正德朝已經形成了一個較穩固的內閣班子,強有力地主持國家的行政事務,在一定程度上限製了武宗朱厚照的胡作非為。盡管朱厚照倒行逆施,但明王朝的整體大局還算比較穩定,沒出現不可收拾的禍亂。等朱厚照駕崩後,以楊廷和為首的內閣形成,牢牢地掌控了明王朝最高的權力。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何況是在朝堂之上,權力角逐就更加激烈。以楊廷和為代表的內閣必然會與新帝產生矛盾,爭鬥是避免不了的。

新帝既然到了,朝廷百官自然要去迎接。在楊廷和的布置下,禮部員外郎楊應魁請嗣皇從東安門進入京城,居住在文華殿,擇日即位,一切禮儀按皇太子嗣位安排。

在楊廷和看來,朱厚熜睡了一覺,第二天一睜眼便成了皇帝,這皇位來得出乎意料。再說,他還是個孩子,用皇太子嗣位的禮儀安排也說得過去。但這隻是楊廷和的一廂情願罷了,他低估了這個十五歲的孩子。

少年朱厚熜仰頭望著遠處雄偉的京城城牆,心裏感慨萬分,本來他身為藩王的子弟,沒有資格留在京城。如今,承蒙幸運女神的眷顧,他不僅來到了京城,而且將住在這裏,成為被人敬仰的帝王。想到這些,他就興奮得想蹦幾下。可還沒等他蹦起來,一群官員就迎了上來,並告訴了他一個不好的消息:從東安門進宮,到文華殿暫住。另外,還送上了一份長長的禮單。

當朱厚熜看了禮單後,心中很不高興,板著臉說:“大行皇帝遺詔,是讓我來當皇帝的,並不是來做皇子,所擬典禮與遺詔不符,應行另議。”

就這樣,朱厚熜回絕了楊廷和的安排,說什麼也不肯進門,在城外悠閑自在地溜達。從這一刻起,他和朝臣的鬥爭生活便開始了。

聽到朱厚熜不肯進門,楊廷和才開始重新審視這個小皇帝,心裏隱隱感覺眼前的這個孩子頗有城府,不像預料中的那麼弱小。不過,他根本不把朱厚熜這個乳臭未幹的小子放在眼裏,接著聯合朝臣集體上疏請求朱厚熜接受禮部的提議。這朱厚熜也是一頭倔驢,堅決拒絕皇太子的身份,否則拒不入城。

雙方互不相讓,就這麼僵持著。眼見雙方都這麼強硬,深宮之中的張太後看不下去了,便出來打個圓場。希望雙方都讓一步,讓朱厚熜迅速進宮即位吧!

由於明武宗遺詔中的“接班人”人選天下皆知,不可能另外推一個“嗣皇帝”出來,楊廷和等人有些拗不過少年朱厚璁了。

國不可一日無君,沒辦法,在這種時候,是不能較勁的。再說,太後都出麵了,怎麼也得給太後個麵子,楊廷和便選擇了妥協。

最後,太後下懿旨,令群臣出郊恭迎,勸朱厚熜進京。於是,朱厚熜從大明門直入文華殿。

這是一個皇帝專用門,第一次對一個還沒有穿上龍袍的人開啟。朱厚熜非常欣慰,他開始意識到了皇權的威力。

進京後,朱厚熜先遣百官告祭宗廟社稷,接著,拜謁大行皇帝(明武宗)梓宮後,又拜見了宮內的皇太後,然後便出禦奉天殿登上皇帝的寶座。

當楊廷和給朱厚熜送上了即位詔書後,心思縝密的朱厚熜看了很久,沉默不語。百官們靜靜等著,不知道新皇帝究竟有什麼意見。隻見,朱厚熜微微一笑,拿起禦筆修改了他平生第一道詔書,抹去了內閣擬定的新年號“紹治”兩個字,在上麵寫上了“嘉靖”兩個字。當下頒布詔書,稱奉皇兄遺命,入奉宗祧,以明年為嘉靖元年,大赦天下。

就這樣,在第一回合的較量中,朱厚熜小勝,楊廷和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不過,這僅僅是一個開始,更大的紛爭還在後麵。

親爹不是爹,親娘不是娘

正德十六年(1521年)四月二十二日,大明嘉靖皇帝朱厚熜正式坐上了龍椅,嘉靖時代開始了,明代曆史上最著名的政治事件之一——大禮議事件在演完了其短暫的序幕後也正式拉開了大幕。

雖然貴為九五之尊,但朱厚熜心裏明白,他這個所謂的皇帝其實隻是大家選出來的傀儡,什麼時候能拿回屬於自己的至高無上的權力,才能成為真正的皇帝。不得不說,做藩王雖然級別低一些,但至少安全係數高。如今爬上了金字塔的最頂端,反而危險了,因為隻要跌落下來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在深宮中,朱厚熜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他又想起和母親蔣王妃分別時的情景。

那天,當朱厚熜接到大行皇帝的遺詔時,他到興獻王園寢辭行,跪伏在母親蔣王妃膝上流淚不止,母子哭成一團。這並不是什麼作秀和表演,朱厚熜對父母是非常孝順的,而當時母子二人將要天各一方,他們不知道將要麵對什麼,更不知道母子是否還會有相聚的一天。

蔣王妃嗚咽道:“我兒此行,入承大統,凡事須當謹慎,切勿妄言!”朱厚熜謹記,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自己的母親。

想到這些,母親蔣王妃的音容笑貌便在眼前晃動,朱厚熜不禁又熱淚盈眶,漸漸睡去後,淚水打濕了枕巾,一夜無語。

既然已經當了皇上,那和自己母親相守的這點要求應該沒人會反對吧。於是,朱厚熜在即位後的第三天,便向大臣提出希望能把自己的母親接到北京母子團聚。古人說:“百善孝為先。”一切善行都是從孝開始做起。孝是人世間一種最高尚、最美好的情感,是人一生中最深刻的親情,它是人的根、人的本。

大臣們自然沒什麼好反對的,隻好派人前去迎接皇帝的老媽。

不過,他們即將麵對一個棘手的問題,人可以接到北京,但給什麼名分,就成了一個需要認真斟酌的問題了。因為兒子都成皇帝了,母親卻至今還頂著個王妃的稱號,這說不過去啊。

朱厚熜此刻最大的心願就是能看到母親,能和母親在一起,至於名分問題,他還來不及考慮,為此他三番五次地囑咐迎接母親的使臣,一定要十二分地小心,不能出任何差錯。朱厚熜甚至親自去為迎接母親的使臣們送行,他的拳拳孝心表露無遺。

在等待母親來京的同時,朱厚熜下詔,革除明武宗時期的弊政,平反昔日蒙受不白之冤的官員,還懲治了前朝的一些飛揚跋扈的官員。

這天,又是一次君臣見麵會,會議的主要議題是討論正德皇帝的諡號,最後決定為承天達道英肅睿哲昭德顯功弘文思孝毅皇帝,廟號武宗。結果,全票通過,沒有人反對。接著,又議了一些亂七八糟的小事,眼看到了飯點,大家都希望能結束會議,好去填飽肚子,大快朵頤一番。但朱厚熜突然想到了自己死去的父親興獻王朱祐杬,希望禮部能給他確定主祀和封號。

對自己的父親念念不忘,這朱厚熜還真是個孝子,應該受到表揚,但問題緊跟著出現了。

一般來說,給皇帝的父親加封號,都是追封為什麼什麼皇帝。但現在的情況是朱厚熜的父親不是皇帝,如果給個什麼什麼王又不恰當,因為他的兒子是皇帝。這似乎陷入了“先有蛋,還是先有雞”的怪圈,大臣們麵麵相覷,一下沒了主意。現代人看來,也許覺得這根本就不算是個問題,名字不過就是個代號而已,沒那麼重要。但在明朝,宗脈延續的觀念非常強,禮儀上的稍微變化就可以改變很多說法,正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有了“名”,你的根基才會穩固,辦起事來才會順暢很多。

也許有人會說,這朱厚熜白撿了一個皇位,怎麼還不知足,還想著讓死去的親爹也風光一場,這也太貪心了吧。

其實,也不能這麼說,這是原則問題,人不能沒有原則,否則別人會看不起你,即使你是皇上,也是如此。再說,一個皇帝連給自己的父親要個合理的稱號都辦不到,這皇帝當得也太無趣了。

皇帝要給自己的親生父親加封號,這是合理要求。問題擺出來了,接下來就看怎麼解決了。當時的禮部尚書是毛澄,他接到這樣的命令後,頓感不知道該如何下手。因為事關重大,他便向楊廷和求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