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此心光明,亦複何言(1 / 3)

一念放下,萬般自在

朝廷鬧得沸沸揚揚,怎麼沒看到王陽明的身影,他在幹什麼呢?難道朱厚熜不知道王陽明的大名嗎?答案是知道。

嘉靖元年(1522年),朱厚熜登基後看到王陽明的功績,讚不絕口,還當眾發了脾氣:“這樣的人才為何得不到重用,馬上把他調入京城。”

皇帝要用的人,應該沒人會阻攔吧,但事實是有人會從中插一杠子。皇帝的這道命令沒有被落實下去。朱厚熜左等右等,也不見王陽明的影子,他不耐煩了,便問吏部王陽明哪裏去了。結果,吏部給出的答案是調南京兵部尚書。

這是什麼情況,連皇帝的話也不好使了嗎?的確,有時候,皇帝的話也未必好使。吏部是執行了調用王陽明的命令,但不是皇帝的,而是楊廷和的。

楊廷和之所以阻止王陽明入京為官是有原因的。一來,王陽明的能力太強,如果來到京城和朱厚熜穿一條褲子,無疑是給自己找了個強硬的對手,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楊廷和自然不會做。二來,楊廷和和王瓊有很深的矛盾,而王陽明是王瓊推薦啟用的,自然被劃歸到王瓊的隊伍中。此刻,王瓊好不容易被楊廷和搞下去了,心胸狹窄的楊廷和自然不會重用王陽明。沒有了後台的王陽明想進京,比登天還難。

後來,朝廷又封王陽明為“新建伯”(爵位),並賜建“新建伯府第”於紹興。算是給他的補償吧。但王陽明上書推辭,要求把封賞分給其他有功之臣。他認為,奪天之功,埋沒別人的善舉,偷占部下的功勞,忘掉自己的恥辱,這是造成災禍的全部原因。王陽明不接受爵位的大度讓朝中那些錙銖必較的大臣們汗顏了。明遷暗降,隻得了張空頭支票,王陽明雖然覺得不公平,但並不在意,榮華富貴不過是身外之物,於是,他收拾東西,去南京接任兵部尚書了。

不得不說,能人總會遭到別人的嫉妒,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在官場,僅僅說領導英明下屬努力是遠遠不足以避禍的,不自傲還不夠,學會不居功才是大家。功勞讓給別人又如何,你能幹誰會不知道?何必錙銖必較,為了一點兒利益搞得大家都不高興。

正德年間,王陽明用事實證明誰惹了自己,都不會有好結果。如今到了嘉靖年間,這條定律同樣適用,王陽明依舊是強人一個。

嘉靖元年(1522年)二月,王陽明剛到南京,就傳來了噩耗——父親王華去世了。王華為人淳厚謙遜,有節操,善惡分明。臨危臨難,從容不迫,一生節儉,從不把利害放在心上。

王老先生前半輩子被王陽明玩命地折騰,一度為自己教子無方感到難過;後半輩子看到兒子越來越有出息,混得一點兒也不比自己差,成為人人景仰的大明軍神,桃李遍天下的心學大師。自己是個狀元,但兒子取得的成績全麵超過了自己,又為有這麼一個兒子感到自豪。如今七十七歲的他含笑而去了。

這件事情來得太突然了,沒有一絲征兆,沉重地打擊了王陽明。他的整個世界突然開始變暗,風呼呼地在耳邊刮著,枝丫不停地搖晃,烏鴉在頭頂盤旋。他的心像是被一把鈍了的銼刀殘忍地割開,悲痛從傷口流出,灑落一地憂傷。他的腦子一片迷蒙,身體開始失重,似乎要飄起來,一種要掉入黑洞般的感覺讓他的淚水奪眶而出。他獨自站在冷風裏,像泥塑木雕一樣,一動也不動,仿佛父親在他的心腸上麵係了一條繩索,隻要動一下就會牽扯得心腸陣陣作痛。

“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痛苦讓王陽明無暇他顧,即刻離任回家守孝,由於過於悲痛,還大病了一場。官場的不順和這場大病讓王陽明放下了所有的一切。

不得不說,放下,是一種生活的智慧;放下,是一門心靈的學問。人生在世,有些事情是不必在乎的,有些東西是必須清空的。隻有放下該放下的,你才能夠騰出手來,抓住真正屬於自己的快樂和幸福。放下是一種解脫、一種頓悟。正所謂,一念放下,萬般自在。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從容的胸懷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空雲卷雲舒。

父親曾經的訓斥還回蕩在耳邊,格竹子的執著仿佛就發生在昨天,龍場的悲涼換來了悟道的喜悅,悲憤的生死逃亡,平叛的浴血奮戰,經曆了這麼多的風波,還有什麼事能擾亂王陽明的心緒?經曆了諸多大難,他更加相信良知,除了“致良知”,再沒有其他了。他放下了一切,終於可以靜下心來,專心搞哲學了。

在生活中,我們經常會遇到各種選擇,經常會舉棋不定。這就需要我們在完全平靜的狀態下,問問自己的內心,問自己到底想要什麼,這時做的決定才不會讓自己後悔。

王陽明居家守孝,不能入朝為官,雖然三年期滿,但因遭到權臣的妒忌,家居達六年之久。最終因為官場的派係鬥爭,沒能進入最高權力機構。

對王陽明來說這何嚐不是一件樂事,在這幾年中,他沒有軍務之繁,沒有政事之雜,可以說這是他一生中最為清閑的日子。當時,朝廷大禮議起,沸沸揚揚,不可開交。王陽明雖然是一位禮學專家,但對於朝廷事務采取超然態度。除了明道和講學外,朝廷的事務一概引不起他的興趣。

桃李滿天下

此時的王陽明雖然已經名滿天下,但他毫無架子,四處遊曆講學,繼續他的教育事業,規模不斷擴大,學說也在此時得到係統完善。此時王陽明門下的弟子比任何時候都多。

其實,王陽明剛回浙江紹興時,來拜訪的朋友還不算多。後來,聽說他回來了,從四麵八方來求學的人便與日俱增。

為了方便交流,在王陽明周圍居住了很多從外地趕來的人。比如在天妃、光相等寺廟中,每間屋子經常是幾十人住在一塊,夜晚沒地方睡覺,大家便輪流就寢,歌聲常常通宵達旦地響徹夜空。

在南鎮、禹穴、陽明洞等山中的寺廟裏,不管路途多遠,隻要是人能到達的地方,都有求學的人居住。

王陽明每次講學,圍在他周圍的聽眾經常不少於幾百人。學生每次聽講出門時,無不歡呼雀躍。每天都迎來送往,甚至於有人在這裏聽講達一年之久,王陽明也不能記清他們的姓名。每當告別時,王陽明常感歎地說:“雖然我們分別了,但不會超出天地之間。如果我們有共同的誌向,我也可以忘掉你們的容貌了。”在到南京之前,求學的人雖然不少,但比不上在浙江紹興的多。這固然因為王陽明講學的時間長了,獲得的信任多了,但關鍵是王陽明的學問越來越精,感召學生的機會越來越多,開導學生的技巧也越來越嫻熟。

紹興城內擠滿了操著不同方言的人,摩肩接踵,這種空前盛況引起了紹興知府南大吉的注意,他不禁暗自揣摩這王陽明究竟有多大能耐,竟然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南大吉,字元善,號瑞泉,陝西渭南人。幼年聰穎敏捷,稍長治禮兼通易,曾經賦詩言懷,在幼年就樹立了偉大的誌向,弱冠以古文辭章鳴於世。正德五年(1510年)中舉,明武宗正德六年(1511年)進士及第。授戶部主事,曆員外郎、郎中、浙江紹興府知府。雖然入仕,但他是輕官重道的人,尚友講學,對聖賢之學渴求不已。

如今見人們對王陽明趨之若鶩,南大吉便入學聽講,從此便挪不開腳步,當了王陽明的門生。他性格豪爽,不拘小節,有極高的悟性。

有一次,南大吉反問王陽明:“我為官多年,有不少過失,先生為何從不說我一句呢?”

王陽明問:“你有什麼過失?”

南大吉開始掰著指頭一一數落自己為官的過失。

等南大吉說完後,王陽明說:“我說過了。”

南大吉反問:“什麼?”

王陽明笑著說:“我不說你怎麼就知道自己的過失呢?”

南大吉說:“是良知啊。”說完笑著道謝而去。

過了幾天,南大吉覺得自己的錯誤更多了,便又來懺悔。

王陽明說:“你以前心鏡不明,藏了許多汙垢,如今心鏡已明,難以容下任何細小的汙垢,這正是入聖之機啊,多加努力吧。”

可見,南大吉能經常審慎反思他為政的過失,並積極改過。同時,王陽明也通過南大吉有自悔之真證明每個人本來都具有良知,隻要鏡明已開,則良知自現。南大吉也在王陽明的點撥下明白了入聖之機在於保持心之鏡明,以了悟本有的良知。所以,南大吉才能把貧賤、憂戚、得失等置之度外,隻以得聞道為喜,問學為第一要事。

因為南大吉忙於入聖,忽視了官場規則,結果在考查政績時被人穿小鞋,但他對這些毫不在乎,隻以“不得為聖人為憂”,在與王陽明的信件來往一心請教如何自新。他追求道化境界,告誡人們要警惕陷於物化之中。這對於物欲泛濫,功利主義肆虐的當代社會有重要的警示作用。

南大吉還開辟了稽山書院。稽山書院早已存在,在臥龍西崗,但荒廢已久,他下令讓山陰縣令把書院修葺一新,為的就是讓王陽明來講學。

還有一個六十八歲的民間詩人,號蘿石,來遊會稽(浙江紹興)山水,聽說王陽明在深山裏講學,便用拐杖挑著他的瓢笠詩卷,入門長揖上坐,傲氣十足。王陽明與他論學,蘿石深有領悟,一連聽了幾次,覺得王陽明很有學問,便要拜王陽明為師。

有一個問題出現了,那就是年齡橫亙在他們之間。當時,王陽明五十三歲,比蘿石小十五歲。王陽明覺得年輕的人不能收年長的人為弟子,便再三推辭。若一個近七十歲的老人被拒之門外,顏麵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