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此心光明,亦複何言(2 / 3)

一些人勸道:“您這樣老了,何必還那麼用功?別死皮賴臉地丟人了。”

蘿石卻笑著回答道:“我的年紀雖然大了些,但過去的六十多年我白學了,如今有幸遇到這樣的好老師,我要從頭學起,才能脫離苦海。”

兩年以後,蘿石如願以償地向王陽明行拜師之禮,正式成了王陽明的弟子,自號從吾道人。兩個老人就此成了師徒。

王陽明認為他是大勇者,為他寫了一篇《從吾道人記》。詩集中有四首與他唱和的詩,說他頭發雖白人並不老,有一顆年輕的心。

嘉靖四年(1525年),王陽明索性在越城西郭門內光相橋之東,自立陽明書院講學,向門人傳授他的哲學思想。這時,王陽明提出了“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他的哲學思想更趨完善。

這一年,王陽明為父親守喪三年已經滿期,按照慣例,朝廷應當召他回京,官複原職,但朝廷卻對他不予理睬。就這樣閑居了幾年,朝廷一直對王陽明不聞不問。不是朝廷忘記了他這個強人,而是朝廷還沒遇上頭疼的事兒。這不,事兒來了,王陽明便又被推到了戰場的最前沿。

事兒來了,還得找老王

嘉靖六年(1527年),兩廣的思恩州、田州兩地的兩名少數民族首領盧蘇、王受起兵造反,兩廣總督姚謨束手無策,朝廷在萬般無奈之下再次起用王陽明,不僅恢複了他原來的官職,還加上了左都禦史,總督兩廣、湖廣、江西四省軍務,務必平定思田之亂。就這樣,王陽明像一個救火隊員被再一次起用,從此結束了他的講學生活。

五月,王陽明站在天泉橋上,把錢德洪與王畿兩個嫡傳弟子召到自己身邊,把自己即將出征的消息告訴了他們。

經過長期征戰和常年奔波,王陽明的身體已經很差了,如果再經曆一次長途奔襲,怕是要吃不消了。再說,他此時已經不在乎名利,完全可以拒絕這個差事。但向來以國事為重的他是不會說半個不字的,在離別之際,他要和自己最看重的學生說幾句話。

“此次赴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今後我不能再教你們了。”

“怎麼會?老師可以拒絕朝廷的指派啊。”

“我此生就是為國為民活著,大丈夫豈能貪生怕死。我已五十有六,生死之事,自有定數。”

錢德洪和王畿淚流滿麵,馬上跪倒在地繼續聆聽王陽明的教誨。

“我死之後,心學必定大盛,希望你們將之發揚光大,普濟世人。切記,隻要一心向善,心存良知,人人皆可成為聖賢。”

說完,王守仁仰首向天,大笑之間飄然離去。他拿起武器,深入兩廣的深山老林,開始了他的剿匪生活。

思恩州和田州,即今南寧以北及武鳴縣西北,和百色市及田陽、田東一帶地區。這裏是少數民族聚集區,向來采取民族自治政策,州長官都是當地的土司。

土司製度是從唐宋時期逐步發展而成的,實質是“以土官治土民”,承認各少數民族的世襲首領地位,給予其官職頭銜,以進行間接統治,朝廷中央的政令實際上沒能真正地貫徹下去。

隨著生產力的不斷發展,落後的土官製度越來越不適應社會的需要。有些土官因為世襲的緣故,品行惡劣,隨意虐殺百姓,為患邊境,百姓不斷的反抗鬥爭動搖了土官製度的統治。

同時,土官漸漸與封建王朝鬧對立,想擺脫封建王朝對它的控製和管轄。這有損於國家統一的行為是無法讓人容忍的,皇帝老兒自然不高興。

到了岑猛這一代,不光是小打小鬧,發發脾氣,他為了擴展在桂西的勢力,充當起桂西土司盟主,率田州土司兵四處征討各州府。對於這種破壞社會和諧的不安定因素,朝廷自然不會置之不理,在1527年,朝廷命廣西都禦史姚謨、總兵朱麒領八萬精兵,平定“岑猛之亂”。

這些土司兵哪裏是正規軍的對手,明軍兵分三路攻入田州,擊敗岑猛。岑猛兵敗後逃往歸順州嶽父岑璋家,在朝廷壓力下,岑璋被迫誘殺了岑猛,岑猛之亂就此被平定了。

“岑猛之亂”被平定後,朝廷覺得必須要加強對少數民族地區的控製了,姚謨便在桂西強行推行改土歸流政策。

改土歸流是指改土司製為流官製,將原來統治少數民族的土司頭目廢除,改為朝廷中央政府派任流官。這有利於消除土司製度的落後性,同時加強中央對西南一些少數民族聚居地區的統治。

一般來說,改土歸流采取兩種辦法:一是從上而下,先改土府,後改土州。二是抓住一切有利時機進行,如有的土官絕嗣或宗族爭襲,就派流官接任。總之,封建王朝瞅見機會,便立刻派流官接任。

沒想到,這個政策引起田州土司上層的不滿,遭到抵製。由於姚謨舉措失當,一味征剿,遭到土官頭目拚死反抗,釀成叛亂。派兵鎮壓終究不是個好辦法,必須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姚謨一時束手無策,王陽明便被推出來堵漏了。

最後的輝煌

在王陽明看來,思田之亂不過是癬疥小病,根本不值得他費神。他現在一腦門子都是“心學”,世事對他來說並不是那麼重要。在紹興講學的這段日子,是他最舒心的日子,現在他走到哪裏都能感到心學的光輝在普照,都有一幫學生出迎、遠送,他現在簡直是受無數莘莘學子擁戴的“教主”了。

十月,王陽明從廣信(今上饒)走水路前往思恩州和田州,許多學生沿途求見。由於情況緊急,他不能一一相見,答應大家等回來時再見,沒想到這一別卻成了永別,再也沒能回來。

有一個叫徐樾的學生,從貴溪追到餘幹,如信徒朝聖一樣虔敬,希望能和王陽明見麵。王陽明被他的執著感動了,便讓他上了船。

徐樾還處於心學的初級階段——靜坐,他確信在靜坐中理解了王陽明心學,得到了真諦。王陽明讓他舉示心中的意境,他連舉數種,王陽明都說不對。徐樾舉了十幾個,已無例可舉,相當沮喪。

王陽明指點道:“你太執著於事物。”

徐樾一臉茫然。

王陽明指著船裏的蠟燭說:“比如這個蠟燭,光無所不在,但不可以隻以為燭上的光才是光。”

徐樾還是不明白。

王陽明在空中畫了個圈說:“這也是光。”接著又指向船外的湖麵說:“這也是光。”

徐樾臉上的茫然之色漸漸看不到了,他興奮地說:“老師,我懂了。”

王陽明笑著說:“不要執著,一定要記住光不僅僅在燭上。”

於是,徐樾拜謝而去。

當王陽明走到南浦時,受到百姓的熱烈歡迎,以至於道路都不能通行了。父老鄉親輪番為他抬轎推車,一路把他送到了都司(官署名,明代地方軍事領導機構)。王陽明在都司開始接見父老鄉親,了解民生,讓他高興的是百姓都能安居樂業,讓他憂愁的是朝廷沒有放寬對這裏的稅收。沒能為百姓爭取到實際利益,卻受到百姓如此熱烈的歡迎,王陽明內心實在是慚愧。

第二天,王陽明去朝拜孔廟,他在孔廟的明倫堂講《大學》,裏三層外三層圍了很多人,外麵的人雖然什麼也聽不見,但也不想錯過這難得的機會,舍不得離去。這種情景是可喜的、感人的。不得不說,講學雖然不是王陽明的公職,卻是他的天職。

接著,王陽明一行到了吉安,他在螺川驛站大會士友。諸生彭簪、王釗、劉陽、歐陽瑜等三百多人聽他講學,王陽明站在簡易搭就的講台上,看著下麵挨滿的人頭,胸中湧起一種久違了的衝動。他立談不倦,強調道德修養“工夫隻是簡易真切,愈真切,愈簡易;愈簡易,愈真切。”講得令人信服、相當實在。

當走下講台時,王陽明覺得雙腳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大腦也出現了短暫的空白,每次激情演講過後總是這樣。王陽明以為是休息不好的緣故,多休息幾天就好了,但接下來的幾天裏,不知是路上勞累還是水土不服,疲乏感一直困擾著王陽明——他病了。

十一月,王陽明抵達肇慶,給錢德洪和王畿寫信,希望他們做好陽明書院的教習工作,嚴格執行講會條約,促使諸生學業取得進步,還要求他們經常報告書院的有關情況。

十一月二十日,王陽明到達廣西梧州,開府辦公。梧州在漢代叫蒼梧州,屬交趾郡。這裏雖然是荒蠻之地,卻是明朝的西南屏障。再加上多民族雜居,向來都是敏感地帶。

王陽明的前任,調三省兵若幹萬,梧州軍門支出軍費若幹萬,從廣東布政司支用銀米若幹萬,傷亡士兵上萬,才換得田州五十天的安寧,取得的效果甚微。這裏與交趾國接壤,應該以深山絕穀中的瑤族人為中原的屏障,如果把他們全殺了,改土為流,無異於自撤藩籬,邊境將滋生大患。所以王陽明更傾向於安撫為主,畢竟是人民內部矛盾,可以商量著來解決。十二月初一,他把了解到的情況和自己的舉措一一奏明皇上,請示行動方針。

王陽明可能沒有現代的民族自治思想,但他知道用壓製或詐術不能很好地解決民族糾紛。隻有儒家的和平主義和為朝廷長治久安的忠心,才能換來長久的太平。

不過,有時候你實心實意地辦好事,不見得就能辦成。尤其是在人際關係頗為複雜的朝堂之上,如果朝中沒人為你說話,那就會遇到意想不到的阻力,雖然你是對的,但也會被說成錯的。

王陽明為官多年,知道裏麵的水很深,便動用私人關係,希望能實現自己的意圖。楊廷和回家養老後,朝廷內閣楊一清成了老大。為了讓楊一清放心,自己不會和他入閣爭權,王陽明先給楊一清寫了封信說,平定叛亂後,如果病好了,就當個散官,比如南北國子監,就再好不過了。希望楊大學士不要否決這個方案。另外,王陽明還告誡黃綰和方獻夫不要再推薦他,一切慢慢來。此時主要是說服皇上按他的思路解決問題,否則很難從根本上平定思田之亂,解決少數民族管理的問題。王陽明盡力了,但事情沒有朝他預想的方向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