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歲月靜好,盛世歡顏(2 / 3)

也是常有小別的。

彼時,明誠作為太學生,隻有每月初一、十五才能回家。如是,他們有著這樣或短或長的小離別。不過這離別於他們的婚姻卻並非壞事。正是這聚少離多的小日子,使他們的感情更為深篤。

也是,離別最能滋生相思。

由此,他們二人雖同在一個汴京城,卻仍覺得如同隔了迢迢雲漢般遠,那蝕骨的相思時刻啃噬著他們的心。

也因此,每每重逢他們二人便都愛煞了彼此。

話說,某一年的上元佳節,恰是明誠回家探親的日子,他急匆匆地趕回家,剛坐進書房,就有丫鬟來報,說有一位太學來的青年公子求見。話音還未落,一個眉清目秀的公子就翩然而至。

隻見這公子頭戴繡花儒巾,身著湖藍色棉袍,足蹬一雙粉色底的緞靴。

其風度,決然翩翩。

明誠忙起身,於茫然中忙詢問其尊姓大名。在他的記憶裏,還從未有如此風貌的同學。

公子並不直接答他的話,而是舉止瀟灑地還了一揖,才道:“小生和兄台素有同窗之誼。半月不見,吾兄為何如此健忘?”

此際,明誠才於定睛細看下,醒過神來,不覺哈哈大笑起來。之後,他一把扯過女扮男裝的清照,用抓癢的方式來“懲罰”如此惡作劇的她。

經她如此惡作劇之後,明誠更愛帶著女扮男裝的她去逛大相國寺。這樣可以省卻許多麻煩,畢竟清照貌若海棠,還是很招惹人的。清照自己呢,更覺自在,每每都玩得十分盡興。

關於他們婚姻生活的甜蜜,清照曾在《〈金石錄〉後序》中如是記載:

趙李族寒,素貧儉。每朔望謁告,出,質衣,取半千錢,步入相國寺,市碑文果實。歸,相對展玩咀嚼,自謂葛天氏之民也。後二年,出仕宦,便有飯蔬衣練,窮遐方絕域,盡天下古文奇字之誌。

如此,在嬌嗔中將自己初婚之心緒和盤托出,若不是郎君可意、兩情相悅,又怎會心生此等好情緒呢!

那時的他們,端的是“妾如花綻放,君似雨露滋。兩情和繾綣,纏綿自有時”。美好得令人萬千豔羨。

故而,清照才寫出如此詞句!

看:

晚來一陣風兼雨,洗盡炎光。理罷笙簧,卻對菱花淡淡妝。

絳綃縷薄冰肌瑩,雪膩酥香。笑語檀郎,今夜紗櫥枕簟涼。

——《醜奴兒·晚來一陣風兼雨》

曾經,有道學家篤定地認為如此直白的詞句,斷然不會出自端莊的她之手。可是,他們卻不知曉沉浸在柔情蜜意之中的女子的真心意,其實皆是那“低至塵埃的花朵”。

情緒、感知,皆是自然的、一觸即發的。

想她和他在情意漸生的好年紀裏,連理相結,時相伴外出搜尋金石書畫,時相依閨房內鬥智賭茶、詩詞唱和。如此繾綣旖旎,怎就不會寫出如此兩情相悅的纏綿詞句呢!

那時節,她還未曾要承受來自世俗生活的瑣碎和家庭的紛擾,一切剛剛好,一切皆愜意。所以,她雲鬢斜簪猶帶彤霞曉露之痕的鮮花,傾瀉出徒要教郎比並看的任性。

是這樣被嬌寵的可人兒。

寫到這兒,我才深刻領會到《詩經·衛風·木瓜》中的深意,原是字字錦: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亦深刻明了《詩經·邶風·擊鼓》中的詩句,皆是字字緞: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在這些字字句句裏,所述全然是那閃爍的璀璨星辰,流溢的全然是那暖暖的光。驀然回首,發覺能有一人在側,並可兩情相悅地攜手走過漫漫人生路時,心底湧動的全都是甜膩的眷戀!

彼時,清照應如是。

要不,她怎會寫出這樣的詞句呢:

雪裏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香臉半開嬌旖旎,當庭際,玉人浴出新妝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瓏地。共賞金樽沉綠蟻,莫辭醉,此花不與群花比。

——《漁家傲·雪裏已知春信至》

她,將自己巧妙地化作那一樹梅花。玉樹瓊花,在明月分輝、花月相照之際,又將自己美好的婚姻寓於這花好月圓之中。就此,將她和明誠之間的兩情相悅,隱寓在這世間美好裏。

如此,真好!

偶爾,他們還會邀請朋友一起飲酒品茶,所來皆“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全然和他們是同一類人,有品位、有情趣、飽讀詩書。

更多的時候,是他們二人賭書潑茶的快樂時光。每每飯後,他們都一起烹茶比賽“賭書”:一人來問某典故出自哪本書哪一卷的第幾頁第幾行,若對方答中就可先喝茶。隻是,贏的一人往往因為太得意而把茶水潑灑一身。就此,這雅趣成千古佳話。

後來,納蘭性德曾賦詩:“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隻道是尋常”來借這恩愛纏綿,追憶他和愛妻的和美生活。

她自己亦在《〈金石錄〉後序》中如是敘述了這美好生活:他們二人每夜都會在工作完成後點燃一支蠟燭,有時整理書籍、有時加以題簽,時不時還以工作來打賭。

這真是世間最別具風趣的閨中之樂事呢!

叫許多紅塵中有愛的男女豔羨!

清寒,亦愛濃

我愛的七堇年寫:“緣分皆朝生暮死脆弱如露水,唯獨與你,像是一條生生不息的河流。”

在無數個月明星稀挑燈夜讀清照的日子裏,心底都在翻湧這句子。

如是言之鑿鑿,讓人幡然醒悟。

是的。我們這一生,會路遇無數人,然能路遇一個可以和自己兩情相悅、生死契闊、執手偕老的人,卻太難得。如是,可與之生生不息,如同河流,相交相融。

有為公子明誠,於耽溺在愛戀中的清照而言,便是這生生不息的河流。要不,她怎會這般甘願陪同他在清苦中購書、猜字、潑茶,將生活過至風雅有趣呢!

後世將他們這段生活稱為“暫離升沉榮辱旋渦後的一灣寧靜”。

是如此,不然餘秋雨不會如是評說,“他們此時此地所達到的境界,好像已經參破紅塵,永遠不為是非所動了”。

說來,清照和明誠在搜集字畫的日子裏,確實清寒。

這是因為,搜集那些古董字畫,最是消耗錢財。或許,有人會生出疑問來,說,如是的兩個人皆出身官宦人家,父親皆是當朝的大官,如此,怎會為錢財所累?

殊不知,他們的父親雖貴為三品和六品,卻皆對子女教育甚嚴,好吃懶做、養尊處優的戲碼絕對不會出現,因此,他們婚後所得積蓄都是靠自己。加之,彼時明誠還是個太學生,無甚收入,即使後來畢業了也不過是個小官,收入很有限。

由此,他們在生活中其實是很清貧的。

因為黨派之爭,明誠本就跟父親趙挺之關係緊張,想得到父親太多的接濟也不大可能。

所以,為了搜集到更多他們鍾愛的文物古董,他們是想盡了辦法的。誠如清照在《〈金石錄〉後序》中記載的:當時,每到初一、十五這兩天,他們二人都會去當鋪當衣服,一般會換來五六百錢。之後,他們便興高采烈地結伴到東京汴梁有名的大相國寺去。

大相國寺,乃是當時聞名京都的古玩市場。

據說,那兒還是《水滸傳》中大和尚魯智深倒拔垂楊柳,和英雄林衝相會的地方。事實上,那兒亦是深受皇帝關注的京城最大的寺廟,在那裏常常會舉行廟會之類的活動,因此彙聚了眾多古今名人的金石碑刻字畫。

所以,他們夫婦二人便經常逛這繁華的市集,拿著典當得來的為數不多的錢,精心地選購他們心儀的寶貝。

因為銀兩有限,頗有傷懷的時刻。

據說,有一次有人拿著南唐著名畫家徐熙的一幅《牡丹圖》,向他們二人兜售,要價二十萬。這相當於明誠兩年的薪俸。所以,當時的二人雖對此畫喜愛非常,但也因著這樣高額的價格退卻了。